七茜儿气虚,可佘青岭对自己的儿媳妇也就一句话,没事儿!茜儿过去简单收拾收拾,不懂便不懂,咱慢慢来就是,你就是把家里收拾成了农舍茅屋,咱自己人住着也不嫌弃。
都说了这话了,七茜儿便是来也得来,不来还得来。
如今七茜儿就带着一二百旧仆新奴,有些木楞的站在惠王府门口,而吉祥家正带着佘家老宅的十几位老管家,正眼含热泪,手脚颤抖,嘴里念念有词的亲自上手,从惠王府的朱漆大门上洗封条。
蜡烛香火的味道从老宅里窜出,和尚道士念经超度的声音,也正从宅子里缓缓传出。
就感觉这不像人住的地方,到像是一座香火鼎盛大寺庙了。
前朝兵败那晚,被舍下没来得及跑出去的老惠王,还有老惠王妃,就带着几个女眷吊死在正房里。
而这些怨灵都得给人家好好打点,恭恭敬敬的送人家上路去,毕竟要住在人家屋子里呢。
而今儿七茜儿要做的事情就是,看着这些婢仆从惠王府各种门上摘封条儿,至于明儿,就是清点财产,这个工程就很大了,怕最少也得吃上俩月的苦,才能把这座巨大的宅邸收拾的明明白白。
那封条终被洗干净,吉祥家便跟几个老管家热切的跑进院子里,将预备好的各色牺牲,挨王府正面三道门摆好。
大师们说了,今儿起要连着供奉七套牺牲,才能将这旧府的门神贿赂成老佘家的门神。
几串响鞭放过,呛人的味道过后,七茜儿便捂着鼻子叹息:“真大啊!”
跟庙一般大啊!
站在一边的吉祥家吸吸气,好半天才哽咽道:“奶奶,咱家从前门倒是没这边大,也没这般高,可咱家那热闹劲儿比这可强多了,这才到哪儿啊,来来去去就这几口人呦,哎……”
这女人拿起袖子擦鼻涕,往日端着的老奴婢款儿也是不摆了。
这吉祥家是佘家世仆,她娘那会就是佘家老太太院里的管事婆子,如此人家整个童年记忆,就在高门大户里徘徊着,是真见过世面的。
这几日,这些小老头,老点的婆子就总爱在七茜儿面前哭。
起先看他们难受,七茜儿还劝两句,那现在么,想哭便哭吧,咱可不劝了,累还累不过来呢。
将从前惠王府门前的石狮子蒙了红布请走,再将新做的石狮子蒙着红布请回来摆好,和尚道士唱念做打完了,七茜儿又陪着磕了十几套头,这才被允许进了门。
临进门时,七茜儿便听到有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人在那边嘲笑说:“嘿!真真就涨了眼了!也是古今罕见,就没见过谁家男人不来,由女人主持入宅仪式的,真就世风日下没规矩了么?!”
愿意不愿意听的,就是这么个理儿。
佘青岭肯定不来,道士给陈大胜算过,他属相却与这法事相冲,说他有血煞,他若来,人家孤魂野鬼,今日便不敢出去了。
他得等所有门供完牺牲才能入宅。
这家里就这三口人,七茜儿便不来也得来。等到一番折腾完毕,四个婆子抬起敞亮的硬木轿子,七茜儿就端坐在上面左右拜拜,看时辰差不离了,这才把手边预备好的一簸箩钱儿左右飞扬出去买路……
人家街坊邻居等了这半天,也就是等这一回呢。她撒了头一簸箩钱儿,早就有人将预备好的几大筐红线串着的喜钱丢了过去……趁街坊抢的热闹,七茜儿这才从正门进了未来的郡王府。
女人正门进正宅,这也是燕京头一份儿。
任谁家也没有掌家奶奶先进正门的。
等进了府里,又走了好大一段路,吉祥家才跟着轿子小跑着劝慰道:“奶奶莫要被那些闲话气到,那些闲人是嫉妒您,红眼儿了才踩着您说这话呢。”
七茜儿闻言笑了下说:“无事,我也没听清楚他们说什么,咱家鞭炮声儿太大了……”
吉祥家闻言一愣,到底真心实意的笑了起来说:“就是说,奶奶大度,跟那起子小人计较什么?咱家大业大的,就哪里顾得上那些乏事儿呦!”
该忧愁的地方多了去了,那几句不疼不痒的闲话能如何?惠王府到处荒草萋萋,有些不扎实的屋子两年多没住人已经是耗子拖家带口,那屋顶儿都漏雨了……这才是该计较的。
形容惠王府,就不能用有多少间屋子,多少个花园子,占地多大这样的肤浅词儿去形容它,若是这么形容了,你便是个实实在在的乡下泥腿子了,只有泥腿子才去计算一亩有几分地呢。
这么说吧,未来的瑞安郡王府,是前朝五代惠王各自倾一生的力气,润养出来的宅子。
那前朝历代惠王能把王位坐稳,首先便得有个旁人没有的好处,他须是知情识趣,没有什么野心的老实人。
那老实人不敢在朝堂上争锋,且家里资产又不少,除了延续血脉之外,恐怕他一生的时间,便是花费无数功夫去养这座宅子了。
比如,花五年封邑收入从南边拉入一块假山石,摆在后花园的角落,如花十年功夫与一位当代书法大家成为挚友,这才开口请人为自己的书房写上一副匾额。
请全国最好的花匠来家里奉养,这花匠再花上二十年功夫给王爷养出一座兰草园,桃花苑,腊梅斋……而这些园子其作用在惠王一生的时间里,也就是几片印象而已。
更多的是,许十多年功夫过去,待园林大成,那位败家王爷却因一个夏季的蚊虫侵扰,转身便会把偌大的荷塘填了,再想个新法子打发时日,反反复复折腾,就是这座宅子的命运。
至于是今儿添一张画,明儿添个条案,后儿拆了蝶廊盖成游廊,也不过是一念之间的事情。
而这种一念之间,忽然兴起,便是几代惠王一生的日子。
惠王府是个好地方,从内到外便是荒了,在七茜儿这个乡下人看来,它也是高不可攀的。
因有瘟神庙那笔外财,七茜儿从前便觉着自己很富有,可随着那木轿子在惠王府来回巡视,待一重一重的门被打开,她便觉着自己贫穷了。
不是金银落地堆成山的那种震撼,而是刚开始巡视,便有家里管事带着一个前几日就抓住的家贼来问事儿的,那贼赃是黑漆漆的一堆物事,七茜儿瞄了一眼,看就是几个歪七扭八,雕刻也一般的破杯儿,她就没好意思主动说话。
压根不知道这贼偷这破玩意儿作甚呢?
被抓住的下仆满面绝望,天塌了般跪在那边犹如烂泥儿瘫吧着。
看七茜儿不说话,吉祥家便咳嗽一声道:“奶奶您看!”她气极了,手都是抖的说:“这老王府从前就没个好东西,这是欺负咱不摸底儿呢!”
七茜儿就着她的手又估摸了一次黑漆漆,大小不一的一堆雕花物件,便想说,这是何物啊?我看那贼头怎么要死了一般?
怕露怯她却忍住了,只端着仪态,见怪不怪的对吉祥家说:“刚搬进来,早早晚晚都要遇到这样的事儿,他们又不是咱家的人,就把东西给他估个价,送到衙门里吧,咱初来咋到的,也不好见血,好不容易送走一堆,没得又添一条在园子里溜达,就~不好了。”
她这话说的很聪明,说完便听吉祥家很解气道:“听到奶奶说的没有,赶紧拖下去送走!哼!真当我们奶奶不认识犀角呢,不就是几个不时兴的莲花杯吗,前朝犀角还是个东西,整出去也能当个几百贯意思,可现在破落户多少啊,那当东西的多了去了,这破玩意儿我们家里就有的是!”
那旧仆惨叫着被人拖下去,犀角是个名贵物件,几百贯,进了衙门也够得上流放三万里的了。
看众仆很解气的样儿,七茜儿便一头冷汗的想,就瞎说什么呢?我家一个都没有,还有的是?咱两辈子,还真就第一回 见犀角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