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十五日, 是沈隽离京赴任的日子。
沈府上下一片愁云惨淡,几位姨娘哭哭啼啼的围在沈隽身旁,脸上泪痕斑斑, 满是不舍。
“老爷,你此去岭南,一定要多多保重啊。”孙姨娘拿帕子按了按眼角,柔弱又忧伤的叹息道,“若不是伯勋要准备科举, 思婉还未寻到一户好人家,妾身定会随你一起去岭南的, 可妾身不得不为两个孩子的前途与婚事盘算……”
柳姨娘闻言,也连忙附和道, “是啊是啊,仲明今年也要下场考试了, 如玉的婚事……唉,如玉的婚事也得妾身操心……”
孙姨娘轻蔑的瞥了眼柳姨娘:学人精。
柳姨娘不服气的瞪了回去:都是不想去岭南, 谁看不起谁呀。
沈隽整个人还沉浸在赴任的挫败之中, 压根没注意她们的暗自较劲。
周姨娘倒是将这两个女人的眉眼官司瞧得真真的,心底嗤笑一声:两个蠢货,没了老爷和老太太, 你们俩能在京中翻出多大的水花?
“两位姐姐放心, 妾身会替你们好好照顾老爷的。”周姨娘皮笑肉不笑的说道。
孙姨娘和柳姨娘怎看不出她的假意, 笑的僵硬, “那就辛苦妹妹了。”
另一边, 年轻一辈也在嘀嘀咕咕。
沈如玉和沈思婉都摆出一副好姐妹的模样, 柔声劝着沈月龄, “要不你也留下吧?在岭南能寻到什么好夫家呢?”
“是啊, 那等荒芜之地,哪里比得上京中才俊多?”
“爹爹去了岭南,我姨娘也跟去伺候,我一个人留在京中,也放心不下他们。”沈月龄嘴上这样说,心里却想着,我又不像你们有个哥哥可以倚靠,孤苦伶仃留在京中,还不得被你们欺负死?
沈家的两位公子也都劝着这位二妹妹,但沈月龄心意已决,任凭他们再怎么说,也不动摇。
不多时,就有佣人进来禀告,“老爷,行囊已经装置妥当了,奴才瞧那天边黑压压的,怕是晚些会有雨,咱们还是早出发的好。”
沈隽沉沉的叹了口气,“行,走吧。”
再怎么拖,也是要走的。
一群女人当即又嘤嘤哭了起来,等簇拥着沈隽走到大门口,孙姨娘和柳姨娘一人扒拉着沈隽一只手,柔情万千哭喊着——
“老爷,妾身舍不得您,您到了岭南那边,一定要努力加餐饭,万万保重自身呐,我和孩子们等着您回来。”
“是啊是啊,老爷你要保重。”
周姨娘和沈月龄冷眼瞧着,这么会做戏,咋不去勾栏瓦舍搭个台子呢?
沈隽也被她们哭的热泪盈眶,柔声安慰了她们一番,又叮嘱两个儿子千万护好家中女眷。
孙姨娘咬牙狠狠道,“都怪阿措那个死丫头,如果不是她惹了楚家的女儿,楚家怎会这样对付咱们家!”
这些日子,沈隽也没闲着。他费了好些周章才查清徐朗弹劾自己的原委,夜里回来时没忍住跟孙姨娘抱怨了一句。但他抱怨归抱怨,怎么也没想到孙姨娘就这样当着人说了出来——
刹那间,他的脸色变得严肃起来,没好气的呵斥道,“无知蠢妇,你胡言乱语些什么。沈嫔如今是宫里的娘娘,是天家的人,哪里容的你嚼舌根?这要让人听到告到上头,治你一个大不敬,到时候天王老子都救不了你!”
孙姨娘显然被沈隽吓住了,泪水还沾在睫毛上,脸色发白的说,“是……是妾身失言了。”
这下子沈隽再也没了依依离别的情绪,挥了挥袖子,头也不转的上了马车。
周姨娘看向孙姨娘和柳姨娘,微笑道,“两位姐姐,你们也保重啊。”
这次,她笑的真情实意,丝毫不掩饰眸中的讥讽和幸灾乐祸。
待四辆马车晃晃悠悠的远去,沈思婉立刻上前挽住了孙姨娘,“娘,都走了,咱们回去吧。”
孙姨娘还记恨着刚才的呵责,只觉得面上挂不住,待跨进门槛后,她狠狠地朝地啐了一下,“本来就是那个害人精害的,还不让说了。家雀儿飞上枝头了,那还是家雀儿,哪里就能变成真凤凰?”
沈伯勋听到这话,皱眉道,“娘,慎言!”
孙姨娘没好气瞪了他一眼,“怎么?你老子才斥了我,现在轮到你了?你别忘了你是我肚子里爬出来的!”
沈伯勋,“……”
他脸色青了青,闷闷的嘟囔了一句“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就大步离开了。
柳姨娘见状,忙带着沈如玉和沈仲明回院子去了。
她可不想跟孙氏起什么争执,这女人瞧着柔柔弱弱的,心思却比蛇蝎还要阴毒。
且说马车上,二姑娘沈月龄掀起车帘一角,看着热闹繁华的京城街景,眸中流露出满满的不舍。
“好了,别看了,越看越舍不得。”周姨娘低声劝道。
“娘,咱们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啊。”沈月龄撇了撇唇,一想到要离开京城,搬去那穷乡僻壤之处,她心中的落差不是一般大。
周姨娘怎会不知道女儿的心思。
她沉沉的叹息了一声,轻拍着她的肩膀,“想回来怕是难了。”
沈月龄靠在她身旁,“???”
周姨娘低低道,“你也别太难过,咱们如今离了京城,才是最安全的。你别看孙氏和柳氏那两房都留在了京中,只要四姑娘隆恩不衰,她们迟早要倒大霉。”
沈月龄一惊,“阿措?这……这跟她有什么关系,她不帮爹爹就算了,没道理还来害咱们家吧?”
周姨娘冷哼一声,“你真当是楚家害的我们家这样?你爹爹虽然贪钱,但当官的谁不贪?那些大蠹虫尚且还逍遥,你爹爹贪点小财,有必要贬去岭南这么严重?这摆明了是陛下在替阿措出气呢。”
见女儿一脸惊惧,周姨娘又道,“不过你别担心,咱们都没害过阿措,冤有头债有主,她要报仇也去找孙氏。你爹是因着宠妾灭妻,对阿措多年漠不关心,所以陛下才这样折腾他,如今他也被贬官,也算出了这口气,陛下也不至于往死里整他。”
“嗯……”沈月龄稍稍松了口气,又问,“娘,你刚说阿措要报仇也要去找孙姨娘,难道真是思婉将阿措推下湖的?”
“不然呢?孙氏的女儿,跟她一样,惯装出一副可怜相,害人的时候却是半点不手软。”
说到这,周姨娘的眸中迸出冷冷的恨意,咬牙道,“你以为当初你弟弟是怎么没的,他也是被孙氏给害没的!可怜呐,都六个月,是个成形的男胎了。”
这些旧事,周姨娘从未与沈月龄说过。
如今打开了话匣子,像是告别过往种种似的,便将后宅之中那些龌龊腌臜的往事通通抖落了出来。
沈月龄越听,越觉得心惊胆战。
末了,周姨娘扬起一抹大大的嘲讽笑容来,“咱们如今离得京城远远的,山高皇帝远,等过段时间适应了,照样过咱们的好日子。至于孙氏和柳氏这两个蠢货,哼,不知死活的在天子脚下蹦跶,等着瞧吧,有她们的好果子吃!”
***
且说后宫里,今日也比较热闹。
今日是十五,正是众位妃嫔去永宁宫请安的日子。
因着前两天出了沈嫔侍寝的事,妃嫔们就此叽叽喳喳的聊得热络,聊着聊着,不少人也有些蠢蠢欲动。
之前陛下从未召幸任何人,大家都一样,就算入宫许久没侍寝,内心也比较平衡。
现在冒出个沈嫔,直接打破了这份平衡——
她们心中想着:
陛下是喜欢女人的。
陛下也是会召幸妃嫔的。
她们也是妃嫔,容貌才学也都是极其出挑的,既然沈嫔可以,为什么她们不可以呢?
大家都是后宫妃嫔,都是皇帝的女人。
这边众人各自打着小九九,阿措却被楚纤纤堵在了路上。
说是堵,半点不夸张。
明明她们的宫殿是两个方向,楚纤纤却突然出现在阿措那边的宫道上,跟她来了个“偶遇”。
楚纤纤上下打量阿措一番,轻笑道,“到底是侍过的寝的人,这气色瞧着就不一样。”
阿措,“……”
有不一样么?她怎么看出来的。
楚纤纤又道,“对了,沈嫔妹妹,我如果没记错的话,今日是你父亲离京的日子吧?”
阿措想了想,点头,“嗯。”
刚才出门前祖母跟她说了这事,她还说明日她就要出宫,住到外面的新宅子里去。
见阿措还是这般冷冷淡淡的样子,楚纤纤眯眸道,“沈嫔妹妹,你父亲被贬谪,你好像并不伤心?”
阿措侧眸看向她,大眼睛里一片清澈与坦然,“我应该伤心么?”
楚纤纤,“……”
这人怎么回事?没有心的么!还反问她?
“身为子女者,见父亲遭了罪,还跟没事人一样,甚至连多问一句都没有,这般不孝,枉为人哉!”楚纤纤不忿道。
她这个样子,倒让阿措想起只有几面之缘的沈家大公主沈伯勋,那位也是满口文绉绉的。
阿措淡淡回道,“因为他是我的父亲,我就必须要孝顺他,关心他么?他娶了我的母亲,却没有好好珍惜她,害她早逝。怀胎十月的是我母亲,养育我、护佑我平安长大的是我的祖父祖母,作为我的父亲,他从未给过我任何父亲的关怀,反而害了生我的母亲,欺辱养我的祖母,我凭什么对他孝顺?”
没料到她会突然说这么一通,楚纤纤一时噎住了。
好半晌,她才憋出一句,“可、可他到底是你的父亲……”
阿措用看傻子的眼神瞥了她一眼,“你别用你那一套来对我指手画脚,劝人大度,天打雷劈。”
说完,她带着慕蓝和宝顺,快步走开了。
楚纤纤站在原地愣怔了好一会儿,一张脸又是红又是白的。
云燕小心翼翼的走上前,“主子?”
楚纤纤咬了咬牙,宽大的袖子里手指捏的紧紧地,“早知道她父亲是这样的货色……我何必对付沈家!”
现在倒好,她以为的打击,反倒帮人家解决了一个麻烦?
可恶,实在可恶!
深吸了一口气,楚纤纤这才稳住情绪继续往前走。
这边厢,阿措一到达永宁宫,就接收到比以往还要炽热百倍的目光。
如果那些目光有温度,她这会儿怕是早就化成水了。
“侍寝过的就是不一样,瞧这脸色白里透红的……”
“是啊,整个人看着都漂亮不少。再好的花儿总是滋润了才开的更好……”
“唉,真是羡慕她,才刚入宫没多久,就有这般好际遇。”
阿措平静的坐到自个儿的位置上,那些人说的话,她只当没听到。
来之前安秀姑姑就跟她说了,这次请安肯定会更招人瞩目,让她行事低调,少言、慎言。
没多久,一袭金丝孔雀翎大袖宫装的昭妃缓缓而至。
众妃起身请安,然后免礼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