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兰亭打起精神,见过族人的面后,替弟弟在父母的身边立了一个碑,又处置了剩下田产的事,随后在家中住了下来。
小地方的光阴,静如深水。孟兰亭每天埋头复习,再不多想别事,只等时间到了,就去考试。
一个月后,那是某个再寻常不过的夏日午后,院中蝉鸣阵阵,孟兰亭穿着一件天青色的旧竹布衫,坐在父亲旧日书房的那面南窗前,埋头在草稿纸上,演算着一道已经想了两天,突然灵光一现的难题。
“孟小姐,电报!上海发来的!”
县城邮局的派送人对孟家十分敬重,一收到电报,不顾大太阳,立刻给她送了过来。
这封突然抵达的发自上海的电报,宛如一块投入水中的巨石,彻底地打破了孟兰亭原本已经渐渐平复下来的心情。
是一个令她做梦也没想到的天大的好消息。
也同样是一个她根本就想象不到的极大的坏消息。
她以为已经没了的弟弟孟若渝,竟然有了新的下落!
第61章
夜色笼罩,南京宪兵司令总部的牢狱里,一扇铁门被打开。门边的一个墙角里,悬了一盏积着经年尘垢的灯,灯发出黯淡的光,照出前头一条狭长而阴暗的通道。
冯恪之风尘仆仆,脚上那双沾了些尘土的皮鞋,踏于散发着腐味的通道里,经过一间间紧闭的囚室的门前,最后停在了尽头的一扇牢门前。
看守用钥匙打开那扇不过半人高的牢门的锁,冯恪之推门,弯腰走了进去,停在了囚室的门口。
这里戒备森严,关押的都是重犯,天一黑,牢房里就黑漆漆的,几乎不见任何光线。
看守殷勤地跟了进来,高高举起手里的那盏煤气灯,替他照亮了牢房。
牢房低矮而狭小,靠着墙角的地上,躺着一个人,背朝里,身体蜷缩,一动不动。
“九公子,你要找的人就是他,去年那件刺杀案的凶犯之一。提过来关这里,已经差不多一年了……”
看守一边解释,一边上前,抬脚踢了踢地上那个囚徒的腿:“喂,起来,别装死!”
地上的人一动不动,仿佛昏迷了过去。
冯恪之让看守退开,自己上去,弯腰,伸手将地上的人翻了过来,拿了灯,对着面孔,凑过去些。
那人的脸被照亮了。
这是一张年轻的,还透出几分稚嫩少年气的面孔。头发因为长久没理,已经凝在一起,凌乱不堪。人更是瘦得几乎脱了形,但五官依然端正,不难看出,从前应该是个容貌出色的年轻人。
冯恪之握住他的肩膀,将人翻身过来时,他的脖颈软软地耷拉了过来。
灯凑近。他脸色雪白,没有半点血色,双目紧闭,一动不动。
冯恪之盯着这张脸孔看了一会儿,抬手摸了摸他的额头,又翻看了下眼皮,转头看向一旁的看守:“病多久了?”
“有半年多了吧——”
看守忙应答。
被送到这里的囚犯,通常只有两个结局。
适合公开审判的,上特别法庭,被宣告死刑。
不适合公开审判的,让人在这里自生自灭。死了,拖出去埋了,将档案勾销,一个人来过这世界的痕迹,就此彻底消失。
显然,地上这个青年所犯的事,并不适合公开审判。
等人病死。就是最好的结局了。
对监狱的这种做法,冯恪之自然不会陌生。并没说什么,微微蹙了蹙眉,再次看了眼地上这张入目依稀有几分似曾相识感的脸,从地上站了起来。
“给他换个条件好点的牢房,立刻叫医生来,给他看病!”
“是,是,这就办,这就办……”
看守也不知地上这个犯了大事的年轻人和冯恪之到底什么渊源。但他既然这么吩咐了,自然照办。毕竟,这可是个连张司令都要给面子的惹不起的爷。
第二天,冯恪之现身在了宪兵头子老张的办公室里。
军事竞赛的获胜,让老张当时在报纸上大大地露了一回脸,在军部里也好生扬眉吐气了一番,现在看见冯恪之,简直比看见亲儿子还要亲热,拉着他胳膊让他坐。
“上月不是说你回上海了吗?什么时候到的南京啊?在你爹跟前,替我带个问候。他老人家可是尊大佛,现在又隐了,我想拜,都没门可进。”
老张亲自给他倒水,乐呵呵地说。
冯恪之接过水,道谢。
“坐,坐。下头人跟我说你昨晚下去了?有事吗?”老张问。
“是。实不相瞒,我今早过来找司令你,是想要一个人。”
老张看了他一眼:“谁?”
“我昨晚下去看的那个人。”
老张迟疑了下。
去年六月,发生了一场震惊全国的刺杀案。
当时,南京一外交部高官在出行时,遭到了两名枪手的暗杀。官员当场中弹身亡。一杀手被当场击毙,另一人,中弹受伤后被捕。
被杀的高官,是有名的主和派人物,案件当时在全国引发了极大的关注。舆论无不同情杀手,甚至有叫好之声,呼吁南京顺应民情,予以特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