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用一方面将人先安置在他那些弟子从前建的那个院子里,一方面着人修建工舍,地方就选在许家客舍与罗家羊圈之间的一片空地上。
做工的棚子也被搭在了那一带,这些工匠白天在那边的草棚子底下干活,晚上回村子里睡觉,傍晚的时候还有人给他们上课,一天三顿,吃得比水泥作坊那边稍稍好上一些。
工舍就建在距离草棚不远的地方,负责修房子的都是罗用从附近村子里雇来的村人,那些工匠们偶尔也要跑过去看看,不时还要指点上几句,俨然都是一副打算长住的架势。
有了衡玉父子先前的成功经验,再加上这些工匠本身都是有底子的,第一批打谷机的生产十分顺利。
第一批打谷机做出来,罗用先送了一台给村里,然后又让小河村等周边几个村子,每个村子都过来搬了一台。
那些村子的村民都挺不好意思的,这打谷机看起来这么精细,打一台肯定要花不少工钱,再说那上边还有几个铁制的零部件呢,单是那几块铁疙瘩,就值不少钱了。
不好意思归不好意思,这些人终究还是高高兴兴把机器抬自己村里去了。
这可是打谷机啊,对他们这些农人来说老有用了,踩一下,那上边的滚筒就呼呼地转悠,打一把谷子麦子的,三两下就能搞定了,有了这东西,大伙儿今年夏收还不知道要省多少力气。
“邹里正,你说这一台打谷机得多少钱?”
小河村这边,村人们抬了打谷机回去以后,就开始琢磨价钱了,一文钱没给就把这么大这么精细一台机器给扛回来了,想想都觉得心里头有点怪那啥的。
“没有三贯钱肯定下不来,那还得是找到靠谱的工匠来做。”
邹里正毕竟是做了这么多年里正的,年年收税啥的他都没少操心,像这样的机器,他看上几眼,心里头大约就能有个数。
“哎呦……”当即就有人肉疼地哎呦起来,他们先前还想着,这个打谷机要是不太贵,跟那燕儿飞似得,他们就各家各户凑几个钱,好歹别让罗三郎连本钱都收不回去。
可是一听这价钱,那可是三贯钱啊,他们小河村的人口虽然比西坡村多一点,那也多不了多少,三贯钱,平摊到各家各户身上,都要上百文钱了,他们村的人虽然做草纸麻纸挣了些钱,但那近百文的钱,得做多少纸才能挣得回来啊。
“罗三郎既说不要钱,那你们便不要操这个心了。”邹里正又道。
“这可如何使得?”肉疼归肉疼,但他们觉得这个钱应该还是要给的,这么多村子呢,别到时候把那罗三郎的家底都给掏空了。
“无妨,他不是说让你们给其他村里的亲戚朋友说说,叫他们上西坡村去抬打谷机,你们尽管去说便是。”邹里正道。
依邹里正所想,罗三郎这一次定是有什么打算,要不然他也不会平白就这么大手笔到处送东西,那罗三郎虽不是个抠门的,但是像这样白白给人送东西,这还真就是头一回。
众人心中又是高兴又是觉得有几分不妥,不过还是照罗用先前交待的那般,把自家亲戚所在的其他村子都给通知了一遍。
另外,罗用还让那些常来常往的商贾小贩沿路放消息出去,让那些距离西坡村近一些的村子,都自己过来搬打谷机,离得远的,就让他们安心在家里等着,罗三郎到时候会让他的那些弟子们沿路给各个村子送过去。
这些商贾小贩去往哪个方向的最多?长安城!
于是很快的,在通往长安城的官道两旁,许多村子就都得到了消息,罗三郎要给他们送打谷机,每个村子都有一个,很多人特特还跑到那些已经分到了打谷机的地方去看究竟,看过的人就没有说那个东西不好用的。
与此同时,郝刺史等人这时候也已经到了长安城,将那一台打谷机献到了皇帝陛下面前。
李世民得了这个打谷机,也是十分地高兴,先是有第六谷,后又有打谷机,简直是天佑大唐,他仿佛已经可以看到一个强生富足的国家呈现眼前,百姓不再贫苦,国库不再空虚,兵强马壮,外邦不敢来犯!
第二日刚好是一个大朝,在说完了政务之后,皇帝便让人将那一台打谷机抬了上来,并让与打谷机一同进入殿堂的郝刺史给大家讲解这个打谷机的用法。
皇帝陛下原本信心满满,郝建平也是满心期待,没想到朝堂之上那些人的反应,却并不像他们预料的那般。
这种事李世民见得多了,事出反常必有妖,今日明明应该是一件高兴的事,这些人的反应竟是如此怪异,而且态度还这么统一,不用说,背地里肯定已经通过气了,这是要整幺蛾子呢。
“陛下,臣有一言,不知当说不当说。”这时候,有一个大臣拱手发言道。
“……”李世民的目光淡淡地扫过去,没跟他说什么当说不当说的,反正这家伙既然已经站出来了,就肯定要说,就看看他后面是打算说点什么吧,不过他也能猜到,今天这个事八成还得是冲那罗三郎去的。
“那罗三郎着实妖异。”那家伙张口就把罗用打成了非人类:“他一个十几岁的乡野少年,竟能造出这般精细的物什,诸位难道就不觉得怪异?”
“……”殿堂之中一阵窃窃私语,这些大臣里头什么反应的都有,但是在眼下这种敏感时刻,他们最好还是不要胡乱出头得好,不然平白得罪人不说,最后可能连自己也要被卷进去。
而郝建平这时候还有一些反应不过来,他原本满心热忱地进京来送打谷机,一腔的火热,这时候就像是当头被人给浇了一桶冷水。
“简直是无稽之谈。”说话的人是白二叔他老子,在朝为官这些人,这样的事情见得多了,反应毕竟比较快。
“哼,谁人不知,你们白家与那罗三郎交情匪浅。”那边马上就有人大声说道。
“难道要把我们白家人也当妖怪烧了不成?”上阵父子兵,这时候白二叔的长兄也站出来说话了。
“我观那罗三郎分明是个有福源的,怎的就成了妖怪?”这时候也有其他人开始站队,朝堂之上,很少有人是单打独斗的,大多都有自己的派系阵营,见到自己这一方的人吃亏,自然就要挺身而出,要不然下次等你倒霉的时候,可是不会有人帮你。
“你看他又会大食人的算术法,又会写一些奇奇怪怪的字,分明就很有问题。”
“有什么问题?”
“我看他根本就是那些番邦来的巫妖,不过是借了那罗三郎的躯壳。”
“先前不是已经让某某道长看过了。”
“道长毕竟是人不是仙,想必是道行不如那妖物高深。”
“你这分明就是空口白牙无中生有,简直无耻!”
“你才无耻!”
这战火一烧起来,很快就有越来越多的人被卷入其中,好些原本是打算中立旁观的,弄到后面都不知不觉加入到这一场唇枪舌战之中,没办法,气氛太火热,一个不小心就被带动起来了。
别说,想弄死罗用的人还真不少,但是站出来维护他的人也挺多,毕竟连白家都被他们说成与罗三郎交情匪浅,这阵子他们不少人家中都有年轻人去西坡村学过算术,别到时候平白连他们一起也被扯了进去,就算是为了自己不吃亏,他们现在也得站出来维护罗三郎。
再说对于罗三郎教授他们算术之法这件事,很多人都是心怀感激的,平时不想与那些反对罗三郎的人为敌也就罢了,现在眼瞅着罗三郎就要被人污蔑成妖怪了,自然也不好再坐视不理。
殿堂之中吵得火热,倒是高座之上的皇帝陛下显得有些不温不火的。
李世民就坐那儿看着这些人打嘴仗,打完了就完了,他也没有发表什么看法,更没有做什么总结,然后这一日的早朝就这么没头没脑地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