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韶华本就是邵家的媒人,自然只有说邵家好的地方。褚韶华不同常人之处在于,她是真的会夸人,她道,“以往,我也自诩不算个笨人。可是,有时想到长辈们行事,打心眼儿里觉着,真是有许多值得学习的地方。
中午在潘家吃饭,潘太太潘小姐都是热情客气的人,褚韶华吃的也很高兴。让褚韶华私心评价,潘家的厨子,一点儿不比春华楼的差。潘太太还说,“本来想让厨子做北方菜,结果,这厨子是我们从老家带来的,做北方菜没信心。我就想,索性罢了,请韶华你尝尝我们上海菜,也是极好的。”
褚韶华瞧着满桌的菜,连忙道,“对上海我可是久闻大名。这回在您这里长见识了,我头一回吃上海菜。”
“那就多尝尝,要是吃的喜欢,以后只管过来。”潘太太也挺喜欢听褚韶华说话,一则是褚韶华会说话,二则听褚韶华说话就知道这是个干脆爽俐人,潘太太能培养出个性大方的闺女,爱乌及屋,也喜欢褚韶华这样的性格。还给褚韶华夹了一筷子河鳗,褚韶华连忙捧小碗接了,说,“伯母,您不用照顾我,我这么大的人了,您放心,我一准儿吃好。”
“好。”潘太太笑眯眯的,也给闺女夹了一筷子菜。
褚韶华刚一尝就说了,“先前去春华楼吃饭,春华楼是江浙馆子,做的是江浙菜,我吃着上海菜的口味儿跟它有些像,都是带些甜口儿的。”
潘太太笑道,“上海本就在江苏,以前也是小地方,后来开了商埠,慢慢发展起来的。不过,苏锡菜还要更清淡一些,上海菜是浓油赤酱,虽带了些苏锡菜的甜口,到底跟苏锡菜也不大相同。”
褚韶华这次在潘家吃到不少新鲜菜式,颇觉增长见闻。褚韶华笑道,“北京人吃鸭子喜欢烤着吃,北京烤鸭也是极有名的。您家这道鸭子,可真与众不同。我以前在家只知鸭子能炖着吃,到北京后知道还能烤着吃,如今在您家,又长一回见识,原来还能蒸着吃。”
潘太太听的直笑,给褚韶华介绍,“这也是有名的上海菜,叫八宝酱鸭。”然后与褚韶华说了这菜的烧法,“先是鸭子洗净,斩去鸭脚,在开水里一焯,捞出来沥干,再把鸭子用酱油腌入味儿,然后笋丁、肉丁、火腿丁、栗子、鸡肫丁、冬菇丁、莲子、虾米、糯米饭放入碗内,加绍酒、酱油、白糖、拌和成馅塞进鸭肚子里,上屉蒸上三四个钟头,将鸭蒸到骨酥肉烂,出锅儿再浇个芡汁儿也就是了。”
褚韶华认真听了,道,“听着倒也不难,等我回家,也试着做一做。”
“我年轻时也爱做菜,可惜这本事没能传给小玉,她对烧菜全无兴致。你要是想学做菜,一会儿我给你本我家里的食谱。”
褚韶华感激的不知说什么,道,“我这过来,原是邵大哥叫我来跑个腿儿的,结果,连吃带拿。哎,要是别的什么,我定要推辞的,伯母竟要传我食谱,我高兴的,真是连一句推辞的话都不想说,这可是教我大本事了。”
潘太太笑道,“这算什么大本事,并不是名家那些讲究的菜式,也就是家常小菜。”
“怎么能这样说呢,这定是伯母多年的心血所成。伯母您的见识,您记录的家常小菜定也不寻常的。”褚韶华极是感激,她说,“我自来了北京,只觉着满眼都新鲜景儿,我这心里,就特想学点儿新见识,就是一直没人指点。伯母,您对我的好,我都记在心里了。”
“快别这样,哪里值当这样,我平时就是想教人做菜,都没人肯学。”
潘小姐笑,“韶华你可是给我解了大围,我妈有你做她的传人,我就不用见天儿的听她念叨我啥都不会了。”
潘氏母女都这样客气和善,褚韶华想着,小邵东家当真是极有福的,岳家是这样好的人家。
待吃过饭,褚韶华接过潘太太给的食谱,就又感激又客气又高兴的告辞而去了。褚韶华走后,潘太太回房休息,潘小姐接了丫环手里托盘,跟了上去。潘太太好笑,“你到我这屋儿来做什么,想跟妈妈一起午睡吗?”
潘小姐把手里的托盘放下,把水递给母亲,到另一侧上床,靠在床头,说,“妈,你怎么对陈大奶奶这么好啊?”
“人家特意过来商量亲事,一片好心,咱们对人家好不是应当的么。”潘太太喝几口温水,方道,“以和待人,这是咱家的家风。”
“休想哄我。爸也不是见个人就留饭的,还有妈你,又是夹菜又是给菜谱。”潘小姐挽着妈妈的手臂,笑道,“要不知道的,还得以为你收了个干闺女哪。”
潘太太听的都笑了,说,“偏你这么鬼灵精。”
“到底怎么回事?”
“不怎么回事,我和你爸都看陈大奶奶挺好的。”潘太太放下水杯,方道,“你跟小邵的亲事能成,就是陈大奶奶把小邵引荐给你爹认识,你们才有这桩缘法。”
“我知道啊。还有,阿初会来北京卖粮就是因为陈大奶奶写信给他家,说北京的粮价比他们老家要高一些,他才会来北京的。”这些因果,潘小姐都知道,所以,她对褚韶华的印象也很好。
“你要知道,陈家与邵家并不沾亲带故,以往,交情也并不深。可陈大奶奶在北京卖了一回粮,就能把这信儿寄回老家,让老家的乡亲们过来卖粮。这个人,心地好。她不是为了自己发财,她心里有别人,心胸大,你知道吗?”
潘小姐点头,“这么说也没错。要是换个人,兴许得嫌麻烦呢。哪里还能想着乡里人,把这消息寄回去呢。”
“是这么个理。”潘太太舒适的靠在床头,“所以,你爸爸当初就说,这陈大奶奶非寻常女子可比。”
“就因这个?”潘小姐小声说,“我可是听说,陈大奶奶的族人过来卖粮,还在粮食里掺沙子捣鬼。她倒是心肠不错,就是她家那族人,心数不正。”
潘太太想了想,想着闺女也要嫁人了,以后也少不得与亲家老家的人来往的,遂与闺女道,“还有一件事,也说与你听听吧。”
“也是陈大奶奶的事,这事儿是粮铺刘掌柜跟你爸爸说的。也跟她家族人卖粮有关系,那粮食里掺了沙土,卖不上一等粮,后来,她的族人准备把掺进去的沙土再筛出来……”潘太太话还没说一半儿,潘小姐就笑出了声,笑道,“原来还有这事。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听我说,这又不是在说她的族人。”
“妈妈你说吧。我不打断你了。”
“这筛粮食就得用到筛子和簸箕,陈大奶奶家是做生意的,也没筛粮食的筛子簸箕,陈大奶奶就去粮铺借了五个筛子五个簸箕。你看她,往咱家来都要带一篮子鲜花的,她要借东西,自不会空手过去,便送了刘掌柜两包香烟。那两包香烟,也要五十个钱了。不说别的,买五个筛子都够了。”
倘常人听闻此事,必要说褚韶华傻的,潘小姐则是抿唇思量片刻,点头道,“这个陈大奶奶,真不是个凡人。”
“是吧?”潘太太道,“不要说搁在一位女子身上,便是多少男子做这事,都宁可花五十个钱买五个筛子呢。起码族人用过后,这筛子还可以自家的啊。可陈大奶奶就宁可用买筛子的钱买烟,到粮铺打点一下掌柜,借筛子。这个人,非但有心胸,还极通人情。那筛子,她就是买了,搁家里其实也没用处,她家又不种地。送族人倒是能得些人情,可就那些个能第一次卖粮就在粮食里掺沙土的族人,跟这种鼠目寸光的族人也不值得什么人情来往?就是以后当旧筛子卖,好不好卖先不说,就是卖,二手的东西也卖不了几个钱。干脆她就不买筛子,拿这钱买两包烟,与粮铺掌柜借筛子。人情就是这样一来一往,慢慢攒起来的,别看两包烟值不了什么,她与刘掌柜也没什么大交情,现下起码是个面子熟吧。你说,陈大奶奶于人情上,多么精道。”
“自从听你爸爸说了这两件事,我就想见见她。你看她生的,又是这样的伶俐相貌,只是出身贫寒了些。看人,不能只看当下。这个人,绝非池中之物。”潘太太教导女儿,“这是个可以深交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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