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1章跪师(1 / 2)

我本闲凉 时镜 4824 字 14天前

永宁长公主此刻的心情, 并不很好。

她近日在忙朝中一些事情, 又逢着太后病了一阵, 在宫中侍疾, 所以外面来的不大要紧的消息, 都没处理。

直到昨日出来了, 才知道, 薛老将军竟然发话,让薛迟去参加阅微馆考试!

这一惊,可非同小可。

阅微馆这一次的事情, 看似是几位大儒的招牌,实则背后都是顾觉非的影子,想也知道顾觉非在这件事之中举足轻重。

怎么薛老将军无缘无故做出这样的决定?

一查才知道, 竟是顾觉非亲自登门, 去过了城外的庄子拜访。只怕不知道对薛老将军说了什么乱七八糟的话,才引得他做出这般的决定。

旁人或恐不认为这两件事有什么关系, 可在永宁长公主心里, 却是一片的惊涛骇浪。

当初在她府邸, 顾觉非那一番话, 可让她记忆犹新!

坑杀了薛况还不够, 还扬言要娶人家孀妻,如今还伸手道人家儿子身上来!

这个顾觉非, 天知道包藏的是什么祸心!

即便他们已经算认识那么久了,可从没有一次, 永宁长公主有这样看不清, 完全不知道顾觉非脑子到底怎么长的,更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侄媳给婶母请安。”

那一道清淡的嗓音,在身前响起。

永宁长公主正倚坐在椅子上,左手手肘支着扶手,用手指点着自己的太阳穴,听见这声音,便抬起头来,看见了陆锦惜。

这侄媳,只怕还不知道自己到底被什么人盯上了。

她面上有着精致的妆容,更有着比妆容还要精致的五官,素来是京城排得上号的没人,即便岁月流逝,也没在她身上留下什么痕迹,反而像是越来越年轻。

温和的眸子底下,藏着的似乎永远是善意。

唉。

永宁长公主一见,心里就叹了一声,觉得棘手极了,道:“不必多礼了,坐吧。我原是听说这边有热闹看,又是顾觉非在鼓捣,便过来看看。倒一下才想起来,你也在这里。听说迟哥儿也参加了,怎么样?”

侍女上前来,帮陆锦惜拉开了椅子,陆锦惜也就依言坐在了永宁长公主身边。

她已经有一阵没见过永宁长公主了。

今日来看,照旧是那天潢贵胄的气质,双眸威严,眼角一些细纹却更给她添上几分风韵,只是神情隐隐有些不对劲。

但陆锦惜也说不上有哪里不对劲。

她只回道:“只怕说出来您都不信,他也不知道走了哪里的大运,来参加了考试,竟然混过了第一轮,又进了第二轮,方才阅微馆的先生们来找,好像还觉得他第二轮有一张答卷不错。不过现在其他人都出来了,就他没有。侄媳已经让人下去问问了。”

那一瞬间,永宁长公主心头便突了一下。

她竟都没去注意陆锦惜说薛迟的事儿,眉尖微微一蹙,便问道:“阅微馆的先生来找你?谁?”

这句话,在陆锦惜方才那一番话里,不过一语带过,且说得很模糊。

一般来说,即便是永宁长公主也不一定能注意到。

可她偏偏注意到了,甚至还问了一个奇怪的问题——谁?

陆锦惜心底那一点不对的感觉,于是强烈了一些,一闪念,却是一脸自然地回答了这个问题。

“是太师府的顾大公子。好像迟哥儿答的第一题是他出的,他阅卷时看了迟哥儿的答卷,好像很喜欢的样子,略问了我两句。听说……婶母与他是相熟的,您觉着,迟哥儿能拜师吗?”

说到后半截,她眼底已经添了一点忐忑,还有一点小心翼翼。不管是谁见了,只怕都不会怀疑她作为一个母亲对孩子怀有的那一份期许。

毫无破绽。

永宁长公主对她素来是同情与怜悯,从来没有过怀疑。

眼下见了,也只觉得是顾觉非千般万般的可恶,这是千方百计要拐跑她这侄媳!看答卷哪里需要见薛迟娘亲,只怕是挂羊头卖狗肉。

至于打的是什么算盘,身经百战的永宁长公主能不知道吗?

她心里恨得牙痒,按着太阳穴的手指都不由用力了两分,勉强才能保持镇定:“本宫虽与顾觉非交好,却算不得最了解他的。不过他既然好像很喜欢那答卷,想必不会让你希望落空。倒是你这回见着顾觉非了,感觉如何?”

感觉如何?

陆锦惜心底觉得这问得很奇怪,想起永宁长公主与顾觉非的交情,当然也想起当初永宁长公主对顾觉非那一番评价……

一番斟酌后,她望着永宁长公主道:“顾大公子倒是没与侄媳说上两句,不过感觉其谈吐风度,倒与市井之中所传一样。侄媳想,他该是个有真才实学的。至于其他,比如婶母曾提到过的那些,侄媳……还不大看得出来。”

“得亏你还没忘记本宫当时说的话呢。顾觉非若能被你看透,也就不是他了;你若能看透顾觉非,也就不是你了。”

永宁长公主听她的话,已经没忍住笑了一声,又叹了一口气。

“本宫念着当年与薛况也是熟识,到底提醒你几句:便是日后顾觉非真成了迟哥儿的先生,你可也得提防着他点。他可不是什么好人。”

“提防……”

陆锦惜眼神里带了几分茫然,好像不大听得懂永宁长公主的话。

“您的意思是……”

永宁长公主这才意识到自己说过了,但若能让陆锦惜往后对顾觉非生出警惕,倒也不算什么。

她摆了摆手:“总之你记着就是了,总不会有错。”

“……是。”

永宁长公主既然这样说,陆锦惜便也没有多问,顺从地点了点头,只是心底的深思,却一重深过一重。

没两个闪念,她就明白过来:为什么那相亲名册上没有顾觉非的名字?

昔日太师府寿宴上,看永宁长公主与顾觉非乃是一片交好的样子,但永宁长公主是什么人?

朝堂上混迹的女人。

她与顾觉非之间交好,这没问题,但未必觉得顾觉非是陆氏的良配。

且当初顾觉非竟然也直接说,永宁长公主给的那一份名册上没有他的名字。

这种涉及到大将军夫人要改嫁的“私隐”之事,他一个外人,还是个男人,知道得未免也太细了些。

前前后后一想,陆锦惜竟觉得事情通透了不少:原来,就算是交好,永宁长公主也没有撮合她与顾觉非的意思。

更不用说,今天是来提醒她不要受骗的。

看来,该是顾觉非在永宁长公主面前表现出了对自己的兴趣,所以才引起了永宁长公主的警惕?

越想越觉得有趣。

陆锦惜心里琢磨着,若让永宁长公主知道自己才是套路最深的那个,且与顾觉非一拍即合,臭味相投,不知她该作何感想?

“你刚才从那边过来,那旁边坐的是?”

永宁长公主点过了陆锦惜,便朝着周围看去,目光便自然地落在了之前陆锦惜的那一桌,便瞧见了个侧影。

藏蓝的长袍,人端端地坐着,侧对他们,显得很安静。

陆锦惜顺着她目光看过去,便解释道:“回婶母的话,是大公子。今朝阅微馆考试,他也想过来看看,我便一起带着来了。不过,他运气不如迟哥儿,并没有进第二轮。”

大公子……

那个胡姬生的庶子?

永宁长公主反应了过来,倒有些错愕,只道:“到底是有异族的血脉在身上,身量体格都要被中原人健壮些,看着倒像是十八十九弱冠的,我竟一时都没想到他身上。”

大约也是因为身上还有另一半薛况的血脉,他身上隐隐给永宁长公主一种熟悉的气息。

但要具体说的时候,又说不上到底是哪里。

“你近日待这庶子,好像还不错?”永宁长公主回头问了一句。

陆锦惜并不知她内心是何想法,只道:“他本就有腿疾在身,长年未愈,到底可怜。我还承他唤我一声‘母亲’,加之近日又发现下面下人阳奉阴违地苛待,所以少不得要我自己上点心了。您该清楚的……”

踩低捧高这种事,哪里都不会少。

尤其是在永宁长公主的生活环境里。

永宁长公主听了,但是暗地里却想长叹口气:对一个女人来说,养着小妾生的孩子,该是多复杂的一种感受?

这天下的女人,有几个能是她永宁呢?

眼帘一垂,她伸出手去,轻轻在陆锦惜手背上拍了拍,只道:“苦了你了。”

永宁长公主的手掌,带着点暖意。

陆锦惜的嘴角微不可察地抽了一下,可转念又想起,若不是有这一位婶母在背后支持,昔日的陆氏哪里能在府里撑那么久?

只是可惜了,最终也没能熬过去。

“多谢婶母关怀,侄媳目今也不会再让自己受委屈了,您就放心吧。”她弯唇一笑,反倒过来安慰永宁长公主。

永宁长公主便也跟着笑了起来,眸光一转,却忽然问道:“说起来,都过了这许多时日,名册到你那边也有许久,看得怎么样了?可有挑得上眼的?”

名、名册?

陆锦惜头上冷汗都要下来了,想起这件事来,一时有些无言,支吾了半晌才回道:“劳婶母多费心,送了名册来。侄媳看倒是看了,只是看得还不慎仔细,也没有细想过,因而现在还没什么想法……”

得。

必定是没看得上眼的,又不好直说。

永宁长公主何等毒的一双眼睛?看她样子就知道了七八分,一下就想起当初绣寒回来回的那一句“还行吧”,真是嘴里发苦。

说陆锦惜眼光高吧,其实也不高。

这可是当年京城第一等行列的没人,更别说出身书香世家,是一等一的好品貌。即便如今守了寡,可如今陆九龄的官位也更高了啊。

更别说陆锦惜这容颜气度,何亚于当年?

她挑剔,可其实也的确有挑剔的资格。

只可惜这天下,也不知怎么,总是好的女人很多,好的男人太少——以至于,顾觉非这种人,竟敢放狂言,说名册上没一个人斗得过他!

真真气煞人也!

永宁长公主一时也想不到应该再说什么,只能道:“那回头再看看吧,京城到底也是个人来人往的地方,朝廷官员的调派也频繁,说不准什么时候就有合适的了。只是你自己,总归对你自己的事情走点心。陆老大人,可都跟本宫提过了。你也莫要辜负了他一番的苦心。”

陆九龄向来是不喜欢将军府的,巴不得陆锦惜早些出那个火坑。

陆锦惜也知道老人家的想法,听了永宁长公主的话,只默然无声地点了点头,只是想起自己的真正的“选择”来,未免有一种奇异的心虚之感。

好在她会掩饰,永宁长公主也看不出半分。

接下来的一小段时间,永宁长公主便捡着近日朝中发生的一些新鲜事来跟陆锦惜聊。

这些都是深宅妇人听不到的。

倒也不是永宁长公主刻意要说,实在是她就处在这般的环境里,除了这些也没什么好聊的。

陆锦惜便由此受益,听了一耳朵的新鲜事,附带着对朝堂也有了一些了解。

约莫聊了有一会儿,下面忽然有人喊了一声:“要开始了,要开始了!你们看下面!”

正说话的陆锦惜与永宁长公主,便都停了下来,朝着下方看去。

原本很有些空阔的阅微馆正堂处,已经设了一张紫檀香案,上头摆了一只紫金铜炉,另有一些瓜果。更有几个童儿手中托着漆盘,盘中放着一些玉佩、竹簪、砚台之类的文玩物件。

七张太师椅则在两边一字排开。

先前从内堂出来,又去了阅微馆后面的几位先生并几个被留下来的学生,此刻都走了过来。

孟济则指挥着人,最后检查了一遍有没有疏漏。

末了,才往香案前面两丈的位置一站,对着楼上楼下一圈的人躬身拱手,挂着满面的笑。

“今日几位大儒阅微馆开试,实在劳动诸位青睐有加,竟来了这许多人。孟某受几位大儒之托,先在这里谢过了。第二轮考试下来,共有五位高学之才为先生们选中。此刻,便在此举行拜师礼——请天地与诸君共证之。”

楼上楼下,早已是乌泱泱的一片。

众人听了这话,不管是有关的还是无关的,全都肃容起来。

正所谓是“天地君亲师”。

师者,所以传道受业解惑也,不管是读书还是习武,都要讲一个“传授”。一个好先生和好师父的作用,可不必父母低。所以又有“一日为师,终生为父”之说。

拜师礼有多重,便可见一斑了。

这礼前后有三段。

第一段是先生们给圣贤上香;第二段则是学生拜先生,并递上拜师帖,先生若收下,则可行三拜九叩大礼;最末便是学生给先生奉茶,先生赠学生礼物或箴言,从此学生便执师礼以奉先生。

计之隐等人都是熟知礼仪的。

时辰一到,他们便已经在旁侧等候,不管是头发还是衣饰,皆整整齐齐,找不出有半分不合礼仪的地方。

顾觉非自也是一身的整肃姿态。

他本年轻,又兼之气质超群拔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