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4章议和(1 / 2)

我本闲凉 时镜 4762 字 14天前

天光明亮, 方少行的五官轮廓, 本是俊朗英挺。

但眼角陈旧的一道疤痕, 却破坏了这种感觉, 每每看向他时, 几乎都难以避免地会看到这一道疤。

陆锦惜的目光, 从他眼角边一扫而过, 忽然无言。

议和之事,议和之事,她早就听永宁长公主提过了。

大夏与匈奴, 一方有战神薛况,一方有名将那耶扎,来来回回, 鏖战数年。直到含山关一役, 薛况殒身,大夏虽击退匈奴, 却惨胜如败。

战事暂时告终。

但百姓们皆以为, 失去薛况后, 大夏三军无首, 那耶扎势必率领匈奴大军卷土重来, 届时大夏危矣。

谁料想,薛况去后三个月, 匈奴那边便传来一个惊人至极的消息——

匈奴将军那耶扎,在回到匈奴后, 竟因寻欢作乐, 死在了美貌歌姬的肚皮上!

一时之间,大夏人人唾骂,为薛况惋惜至极。

当世一代名将战神,怎么就被这样一个行为不检的卑鄙小人所坑杀?

但在朝廷看来,却已经没了心腹大患。

大夏没了薛况,匈奴也没了那耶扎,两国又经过了长期的交战,人困马乏,边境上虽时有大小摩擦,可要真正打起来是不可能了。

如此磋磨了几年下来,终于遇着前两年匈奴王庭权力更替,二王子伊穆达接替了老单于之位,匈奴利欲熏心的主战派开始遭到打压。

经过了长达两年的谈判,大夏与匈奴才初步达成了和议。

方少行说的“使团”,便是两国和议的最后一步了。

只要使团成功与大夏订立盟约,从此以后边境上的战事就会停歇,两国兴许还会开放“互市”。

陆锦惜从不觉得和平是坏事。

就连最近给薛迟讲故事,都很注意这方面的尺度,并不给他灌输“战争是好事”的观念,反而隐隐告诉他,“议和”是好事,利国利民。

只是……

在方少行看来,是这样吗?

战场上,出生入死千百回,朝廷说不打就不打,说议和就议和。

昔日黄沙场上白骨死仇,今朝琼浆宴上把酒言欢,谈什么“一笔勾销”“国泰民安”……

胸中意气,如何能平?

注视着方少行的目光,忽然就多了点稍稍的闪烁,陆锦惜心底轻叹了一声,一时不知道应该说什么。

方少行有些奇怪:“夫人没什么想法吗?”

陆锦惜摇头:“我一介妇道人家,哪里有什么想法?朝中的事,自有朝中的大人们解决。方大人这般问,却是为难我了。”

“妇道人家?”方少行忍不住笑出了声,“往昔长顺街上,夫人一番义正之言,让咱们刘提督撤兵而回。那样大的场面,您都没怕,怎么到了方某跟前,反而无话?”

“方大人又想我说什么呢?”

想也知道,朝廷议和,有功的方少行如今不过是个金吾卫,哪里又能没有怨气?

陆锦惜转开了自己的目光,并不直视他,只瞧着不远处那一片冬青树,心思流转。

“大将军半生戎马,为的不过是国泰民安。战也好,和也罢,百姓们有安生日子过,才是正理。我这个孀妻,你这个旧部,怎么想都不重要。”

她用“大将军夫人”的身份做了掩护,声音淡淡。

“反倒是方大人,才干优长,本是当初的有功之臣,该有青云平步之路。在此事上纠缠不休,焉知不是耽搁了?”

“……”

那一刻,方少行的表情,变得怪异起来。

他瞧着她精致的侧脸,忽地一勾唇,邪气戏谑一笑:“啊,夫人这算是关心方某吗?”

旁边的青雀白鹭听闻此言,眼睛已经瞪圆。

陆锦惜却平静地回过头来,看见方少行眼底埋得很深很深却不隐藏的抱负与不甘,也不知怎么,先前对此人的坏印象,忽然有些好转。

大约,是因为他很“真”吧?

“当”地一声,有悠长的钟鸣,从山上传来。

陆锦惜转头看去,只见早春桃粉暖意,缀在山路上,舒心悦目,于是唇边带了点笑意,也不知是叹息还是玩笑,竟没否认。

关心?

“方大人想当成是,那就是吧。”

想当成是,那就是吧。

方少行忽然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

栽满冬青的院落里,没了人说话,一下变得有些寂寂,冷清;山脚上的临着白月湖的阅微馆大堂里,却忽然热闹了起来。

“有我!你们看,有我诶!”

“我也进了第二轮!”

“唉,又落榜了……”

……

一楼大堂分开了内外两间,内间是先前众人进去考试的地方,外间则悬挂着文人字画,布置着棋桌茶桌等雅设。

此刻外面那屏风上,已新贴了一张名单。

先前考试出来的众人,都连忙凑了过来看,一时欢呼者有之,哀嚎者有之,黯然者有之,庆幸者有之。

考试分两轮。

先前陶庵书生孟济说了,第一轮很简单,只是个小问题,就给了大家两刻时间作答。

不必说,考的就是丰富的学识和敏捷的才思。

在习惯了科举一考考三天的举子们看来,这哪里够?不少人都发挥差了,见着名单上没自己,就站在屏风下面哀叹惋惜。

薛迟和薛廷之,就站在旁边看着。

薛迟是对拜师半点兴趣都没有,早就按计划交了白卷,心都飞到外面去了。

见眼前这些人唉声叹气,他心里偷乐了一把,想要开两句玩笑,但目光一转,一下就看见了自己身边的薛廷之。

周遭都很热闹,独他一个,安安静静站着。

一身藏蓝锦袍,压住了他因年轻而有些浮动的气质,显得沉稳了不少。长身而立时,倒也不大看得出腿脚的毛病。

说句实在话,薛迟还没见过长得比自己这一位不大熟的庶兄更好看的人。

不知道那一位传说中的“顾大公子”是不是能比得上?

心里忽然就掠过了这么个奇怪的念头,薛迟也不知道为什么。

不过下一刻,他就奇怪了起来,不由问道:“名单出来了,兄长不去看看吗?”

薛廷之暂时没有回话。

他看了矮自己一大截的薛迟一眼,又将目光放在了前面不远处贴着名单的屏风上。名单不长,粗粗一看约莫只有二三十个名字。

但他其实不需要看,上面不会有他的名字。

先前在内堂考试的场景,又开始在脑海中闪现。

精致的书案,磨好的墨,铺开的纸,满屋都是书香气,身边都是认真作答的人,可在他那里,只有……

怎么也落不下的笔。

终究还是放不下,忍不了。

即便命知道如今若能拜大儒为师,甚至就拜顾觉非为师,将来的路也会好走很多。可提笔之时,满目都是当年四溅的鲜血,冰冷的刀光……

那提在手中的笔,就像是当年那一位一朝宰臣手中握着的尖刀。

后脚跟的痛楚,尚且不曾遗忘,如今,其子所主持的这一场阅微馆拜师,他又如何能落得下笔?

几分戾气,慢慢在瞳孔中浮动,最终又游移消失。

薛廷之没有让自己露出破绽,只淡淡一笑,若无其事道:“我只是看着刚才人多,腿脚不方便,也不大好挤进去。”

“啊……”

薛迟顿时觉得自己有些冒失,不大好意思,挠了挠头,又看了看开始稀疏的人群,便一拍手道:“那没关系,我听琅姐儿说了,兄长你读书特别厉害的!我去帮你看看好了!”

兄长。

这称呼,让薛廷之一下想起来:眼前这小破孩,是他那一位名义上的“嫡母”和薛况的儿子。

心神一时有些恍惚,待回过神来的时候,眼前竟已没了人。

薛迟说完,都没管薛廷之是什么反应,直接就跑了出去,朝着人堆里面挤。

他脑子里现在只有一个“玩”字。

帮薛廷之看完了结果,他就可以出去划船游湖或者爬山了啊!

个子不大的他,像条灵活的小鱼,不一会儿就钻了进去,凑到了那张名单下头,抻着脖子使劲儿地瞧。

贴出来的名单很简单,白纸黑字。

名字都是竖排写,所以头个字是姓。

“薛,薛,薛……”

嘴里念叨着,薛迟的目光,飞快地从名单上扫过。

周,吴,冯,刘,马,季,董……

一个,两个,三个……

一连数到后半截,愣是没看到个姓“薛”的!

名单就快要到末尾了,薛迟心里犯了嘀咕,只想着也许是今天出色的人太多,这一位兄长可能还差点,所以没上。

谁料想,继续往后一看,眼睛顿时就亮了:“呀,薛!”

终于找到了!

薛迟惊喜不已,几乎就要朝后面薛廷之喊一声“我找到你了”,可就在下一个瞬间,他扫见了下面跟着的一个字——

“迟……”

“迟?!!”

开、开什么玩笑?!

薛迟张开的嘴巴都闭不上了,只觉得晴天一道霹雳下来,比当初接到曾祖父的信函还要吃惊!

这是逗他吗?

他交的可是连名字都没写的白卷啊!

结果现在上面没有薛廷之的名字,反而有他的……

一时之间,他傻站在了那边。

他身边不少人都看了名单,唉声叹气往一旁去,见了他也没在意,只当是个来这里碰运气的小孩,现在没碰上所以失落了。

都是后面的薛廷之,看他半天没回,又见人少了,便慢慢走了过来,笑着道:“怎么了?是不是没我的名字?我学识本也尚浅,要有了才奇怪呢。”

“不、不是……”

薛迟满脸惊悚地回过头来,都不知道应该怎么表述自己此刻遇到的情况,词穷极了。

他只能僵硬地把手抬起来,指向了名单,带着点渺茫的希冀道:“我……你认得那几个字吗?”

几个字?

薛廷之有些疑惑,皱了眉,抬头一看,眸中顿时闪过一片没掩饰住的讶然。

薛迟的名字,竟赫然在列!

这可是奇了。

即便薛迟是个神童,也不至于就能跟这么优秀的学子相比吧?

他不知道薛迟交白卷的事情,但念头一转,他立刻就想到了陆锦惜的身上,并且想到了之前老太爷破天荒从庄子上送来的信,想到了顾承谦那个长子顾觉非送给陆锦惜的礼……

原来如此。

心里一哂,但也着实复杂。

薛廷之不知道陆锦惜的真实想法,只当是陆锦惜为这个儿子的筹谋,于是垂了眼帘,收敛了脸上惊讶的表情,恢复了方才的笑容,道:“看来要恭喜小公子了。”

他对薛迟的称呼,其实很别扭。

但这个时候的薛迟,根本注意不到这个。听了薛廷之的回答,他就知道自己没看错,一时哭丧了脸,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没看错,那一定是他们搞错了!这不可能!”

开什么玩笑,白卷也能入选?

对!

一定是搞错了!

薛迟现在只想着玩,才不想去第二轮浪费时间呢。

方才出来贴名单的几个阅微馆的书童,就在旁边站着,他二话不说就跑过去可怜巴巴地问:“谁录的,你们告诉我这名单谁录的?搞错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