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崇文院完成岗前培训时,苏颂就给王雱提过这样一件事:开封曹门外有专门处理死马肉的一条街,他们把死马肉切下来埋藏一天,挖出来之后肉质会鲜嫩许多,只是有些腐烂了,做的时候要多加些调料掩盖住腐臭味!这样一处理,马肉吃起来就会有鹿肉、獐肉的口感,可以当成鹿肉或獐肉去卖。
反正听了苏颂这些话后,王雱直接就不想吃开封那些鹿肉和獐肉了。
而死马之所以容易弄到,就是因为它蹄子脆弱,耗损率高。
患有轻微强迫症的王雱觉得,万事统一一点会有好处,比如这马鞋,统一换成马蹄铁应该比较好。
只是他不是铁匠,对马蹄铁也仅限于理论水平的了解,具体怎么把它给弄出来,还得有强大的铁匠团队和研究团队。
首先要做的,就是摆出数据证明马蹄的脆弱。
这么脆弱的玩意,我们得悉心爱护,光穿鞋不行,带得穿订制铁鞋。随随便便套上也不行,得用钉子钉一钉,确保铁鞋能穿牢。
但是用于骑行作战的马和用于驮运的马,穿的鞋子是不一样的,这区别就相当于长跑运动员穿的鞋子和工地搬砖的人穿的鞋子,得找对方向来选。
所以得找人给铁匠们授课,讲解马的解剖结构,让他们对马蹄有充分了解,最好做到看几眼马蹄就能确定要给它们做什么类型的鞋、它们的鞋子要做多大。
顺便还能让医官们练习练习解剖技巧,今天能剖马,往后技术再纯属些就能剖人了!
当然,解剖这种事,医官们起初还不大愿意干,没事干嘛要去给死马开膛破肚?好在王雱早有准备,搬出曹老头和“玉圭客”给他们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表示他们解剖完之后保证可以将论文,哦不,文章刊出在《医学问答录》上,终于成功让他们往解剖学迈进了一步。
第一个医官剖开马腹之后,好奇心战胜了一切。很快地,医官们发现马儿也有与人相似的五脏六腑,心脏的形状、肾脏的形状、肠子的形状,竟与第一期《医学问答录》当初刊出出来的人体解剖图颇为相近。
一时间切心脏的切心脏,切肾脏的切肾脏,数血管的数血管,数骨头的数骨头。等将马的内部构造琢磨透了,又按照王雱给的缝合教程将切口给缝合起来,据说练习熟练了,人伤口大了也能用这样的法子缝合!
巧的是,期间居然出现了一匹身上开了个大口子的伤马!
换成往常,这匹马可能就该算入耗损之中了,有个医官学以致用地将它的伤口缝合一番,上了些伤药,观察了几日,发现创口竟然真的开始愈合了!
这些不必王雱继续动员,医官们已深深地沉迷于解剖死马、研究马蹄、记录数据的过程之中。
虽说这缝合术要用在人身上可能还有许多问题要解决,可是只要有一丝可能性,这就是非常有用的技术!
到仲冬时,王雱已经让医官们给铁匠上了几堂课,让铁匠们尝试着给马儿钉马蹄铁。随后,着西京国子监监生择两匹马长期跟踪对比和观察,看看这马蹄铁与传统的“马鞋”相比是否真的具有优势。
转眼到了季冬,第一批穿上铁鞋的马儿已经开始尽职尽责地行使起它们的驿马使命,勤勤恳恳地在官道上来回跑。冬天车马难行,地上湿滑得很,对需要长途跋涉、运输重物的马匹来说很不友好。
监生们的调研结果还没出来,王雱又接到一个任务:陪兼任西京留守之职的吴育去巡查前唐东都宫阙。
这是西京留守的职责,宫阙的钥匙一直由吴育掌管着。不过吴育年迈体衰,朝廷允许他带一个属官进去当跑腿的。
对吴育来说,如今他最爱使唤的不是他的学生林通判,而是王雱这个时常到他家蹭饭的家伙。
每到季月,西京留守都得去宫城中巡查一趟,见王雱一直对东都宫城挺感兴趣,到了季冬巡查日吴育便顺道捎带上他。
王雱与吴育一道前往东都宫城,远远便见到高高的宫墙。他接过吴育手中的钥匙跑上前开门,打开锁之后用力一推,将沉重的朱红宫门给推开了。
太阳才刚刚升起,冬阳随着大门开启驱散了门后所有阴暗,到处都显得暖烘烘的。虽然曾遭损毁,但是经过多年修复,这座宫阙依稀能看出鼎盛时期的模样。
王雱搀扶着吴育沿着长长的宫墙往里走,心中不由想到,这要是能存留到后世,那就是一个著名景点啊!
可惜不必等到后世的延绵战火,只到靖康之难时,这座精致漂亮的宫城便会被焚毁于熊熊烈火之中。
金人是马上民族,并不会爱惜这些古老的城池,他们所过之处不会留下任何珍贵的东西,能抢掠的就抢掠,包括金银珠宝、香车美人;不能带走的,他们便一把火烧了。
王雱深吸一口气。有时候他感觉那一切还离现在很遥远,可是仔细一算,似乎又没那么远。要是靖难再临,眼前这一切很快就会消失于大火之中,曾经的繁华与美丽再无半点见证。
后世的人要研究唐时建筑,甚至要到深山老林之中寻找未被破坏的佛寺,才能一探究竟!
吴育见王雱停下脚步,转头看去,却见那年仅十四五岁的少年定定地望着巍峨宫城,目光中有着不应属于无忧少年的幽深。吴育问道:“怎么了?”
王雱问吴育:“一国之事,凭一人之力可以改变吗?”
吴育没想到王雱会问这样的问题。有时候他陷入朝廷争议,也会感到无能为力。可是,王雱才十四五岁,本应是最开怀、最春风得意的年纪,怎么会有这样的感慨?
吴育道:“一人之力当然无法改变。”他目光温煦地望着王雱,“但是,没有人是孤身存在于世上的,比如你,你有师长,有朋友,有许多志同道合的同伴。许多事并不是只有你一个人在做,更不需要你一个人去完成。”
王雱一顿,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了。他也是一时感慨,真要做起事来,他也明白吴育所说的道理。
若是不能改变那一切,老天又为什么让他和司马琰来到这个时代?
难道只为了让他们经历另一种人生?
王雱心中一些念头蓦然变得坚定起来,恭谨乖巧地陪着吴育巡视整个东都宫城,听吴育讲关于这东都宫城的典故,又学到了不少东西。
王雱觉得回去后,自己就该把这些东西记下来,留给日后的导游们用。
那屈辱而惨痛的历史,绝不会再重演!
巡视完东都宫城之后,王雱变得更加忙碌。周文很快把监生那边的调研结果送过来,这段时间里,原本的“马鞋”掉落、磨损情况严重,马匹接连耗损了许多,而钉着马蹄铁的马,基本没有掉落和耗损的情况!
得到这个结果,王雱长舒了一口气,开始着手写这个“马蹄铁研究项目”的结题报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