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拇指上戴着的那雕篆着鱼的扳指说话了:“想问就问嘛,你这吞吞吐吐的,不知道的还当你一妖怪还忸怩呢。”
毫不留情的嘲讽。
这一瞬间傅朝生是真想煮了它!
虽然甚少见鲲鹏的真身,但这种远古神兽级别的存在同傅朝生拌嘴,尤其是单方面讥讽的时候,见愁已经算是见得不少了。
她想笑,但咳嗽了一声掩饰。
接下来却赞同了那咸鱼鲲的话,道:“故友因我参与进本不必参与的阴阳界战中,已经算是交情甚厚,若心中有什么疑虑,但说无妨。”
“也算不上什么……”
抬手慢慢扣住了拇指上那一枚鱼扳指,似乎是防止鲲再瞎说出什么话来,然后傅朝生才看向了见愁,慢慢开口。
“只是奇怪,故友与那姓谢的当年之事,为何不坦言?”
即便对修士们的事情知道得并不算多,尤其不能切身体会,可仅以他所知来论,这种事情讲出去,只怕也要引起相当大的非议与轰动。尤其是在见愁也来自崖山的情况下,昆吾那姓谢的,怕不能讨了什么好果子吃。
方才陈廷砚就差一句,便能说出真相。
可偏偏就是在这个时候,见愁出来,一手拦住了横虚真人的攻击,一手封住了陈廷砚的言语,竟是三言两语就把这件事盖过去了……
嗯,承认了同谢不臣的“前缘”。
在傅朝生看来,这件事他完全无法理解。
不过见愁自有见愁的道理。
听得傅朝生这疑惑,她倒是难得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道:“原来朝生道友是想问此事。”
但这实在没什么好说的。
“我与谢不臣之间的事,再大也是私怨;报仇杀戮,亦是私事。本不必闹得人尽皆知。我只是要杀他,既不用旁人来谴责他所为,更不需来自世间的怜悯。”
换言之,她做她的,旁人她不在乎。
“如今局势,不该再添上许多变数了。更何况,这件事,似乎没有那么简单……”
“没有那么简单?”
傅朝生微微皱眉。
见愁点了点头:“陈廷砚话虽没说完,但却提到他的消息也是从来自人间孤岛的鬼修那里听来的。当年谢不臣杀我之事极其隐秘,更不用说还是横虚真人亲自来人间孤岛收下的真传弟子,一位有界大能,本不该留下任何首尾。当年之事,又岂能传得人尽皆知?”
傅朝生终于也听出了几分不对劲,若有所思。
见愁便笑了一笑:“仇要报,人要杀。但我总厌恶为有心人利用,在这纯粹的仇怨里,掺和出点别的东西。所以,说不如不说,天知地知公道知,而不必人尽皆知。”
她看起来,实在太平和了。
简直冷静理智得不像与谢不臣有半分的仇怨。
然而傅朝生竟想起了在人间孤岛听过的一句话,并在这一刻奇异地领悟到了:静水深流。越不需世人知我苦楚、持我公道,则其心越坚、越定。杀心不为俗所动,更不因人而改。
他眨了眨眼,看着她,过了一会儿才突兀地道:“可这个人,我实在不喜欢。”
不喜欢?
这样的言辞,可难得从傅朝生口中听到。
见愁顿时微怔,隐约觉得这里面必定有什么根由,直接问道:“为什么?”
“前阵子故友不在,我同此人一道在鬼门关附近查探,他同我说了一番话,我听着不舒服。”
傅朝生丝毫没意识到这在人族,算是“告状”。
接着便将谢不臣当日之言,原封不动地复述。
什么“外人”啊,“人妖殊途”啊,“门户之见”“族类大别”啊,以及“君子不立危墙之下”……
他负手走在见愁身边,说完了。
然后便看向前方,道:“这个人的意思是,我是妖邪,不该在这里吗?”
“……”
见愁的脚步,突然就停了下来。
“是谢不臣亲口对你提及?”
傅朝生也停下来:“不错,可有不妥?”
在听见他给了肯定答案的瞬间,她的面色便沉了下来,眸底有隐约的阴霾划过。
同时浮上心头的,还有旧日的顾虑。
阴阳界战重启前,在明日星海的争端,已经让她有所警惕。而谢不臣身为昆吾弟子,竟然这般“提醒”傅朝生,到底是因为他本人对傅朝生有所不喜,还是因为他人在昆吾、在横虚真人的身边,得知了什么呢?
修士,妖邪……
诚如谢不臣所言,门户之见尚不能完全摒除,虽大局当前,这“族类之别”当真能彻底从心头消去吗?
十九洲其余修士,又如何看傅朝生?
千般思绪,一时尽从心头划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