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先生,还请你救一救我家六郎。”姜氏望着华郎中哀恳道。
“老夫人,我只能尽力了。”华熙一拱手,继而道:“好在我这半年会在建康,每过半月,我就会来谢府为谢六郎复诊。”
说完,他欠欠声,走出去开方子,然后让谢家的奴仆按照方子上所写去配药。
姜氏亲自送了华熙出院子,等他走了,回来后一直在想后来华熙交代的,务必让谢六郎不要生气,要尽量保持心情愉悦,心绪平静。她也晓得蔡氏母子在外住着,儿子如今病倒,想来必然是要牵挂在外的蔡氏母子的,又如何能让心绪平静。看来,为了让儿子多几分治好病的成算,还是需要作出妥协,让蔡氏母子进府了。
她想,无论如何蔡氏母子进了府,每日去幼子病榻前,也能让他少些牵挂,心情好些。但是在接蔡氏母子进府之前,有些事情必须先要做,否则,她一进来反而会弄得家宅不宁。
姜氏想到的头一个要说服的人就是朱氏。
“去让老四媳妇来见我。”姜氏想好了就吩咐身边的婢女道。
那婢女答应了,随即出去把朱氏给传来了。
朱氏进来时面上泪痕未干,她方才也听到了华熙说的话,给吓哭了。她万万没想到,自己丈夫的病竟然如此严重了,一开始,她还以为丈夫是装样子吓她的。
“阿姑,怎么办,怎么办啊……”她一进来看到姜氏就哭着问。
“坐下再说。”姜氏指了指一边的凳子道。
一看见这个儿媳妇哭哭啼啼的样子她就想骂人。要不是她在儿子一回来就跟他吵闹,他怎么会吐血晕倒,这女人啊,非得胡闹,闹到了将来做了寡.妇才知道好歹。
朱氏依言去坐下,犹然哭哭啼啼。
“好了,别哭了,你成日家除了添乱还能做什么?这一次老四回家,你别以为我不知道是你跟他又打又闹,才让他给气得吐血晕倒。华先生的话你也听到了,搞不好,老四他……若他真有个好歹,看我不跟你算账!”姜氏愤然道。
朱氏被婆婆的话吓得脸色都都变了,忙拿手中的帕子把眼泪擦拭干净,垂下头既不敢哭也不敢分辩。她就知道她跟丈夫打闹以至于丈夫生气吐血晕倒的事情会传到婆婆耳朵里面。这事情她就算是想赖也赖不掉,所以她只能乖乖挨训。
姜氏这么说话当然是有她的目的,她要不这么说吓着朱氏,后面又怎么能顺利提出让蔡氏母子进府的话。所以在见到朱氏被自己的话震慑到了,后面她就继续说:“想必你也听到了华先生说的那些话了,既要吃着药,也要让他心情好,这才有可能好起来,三月就是一个坎。你说说,你们这一次又吵又打是为了什么事情?”
朱氏嗫嚅道:“……为了,为了蔡氏……”
“老四想要干什么?”
“他,他想要接蔡氏母子进府,我不同意。”
“那你说,他如今卧病在床,心里牵挂者为何?到底要做些什么事情才能让心情好起来?”
“……”朱氏猛然抬起头,看向姜氏,脸上的表情很精彩,既有吃惊,也有懊恼,同时还有不甘。
她终于明白了婆婆说这些话的意思!
原来婆婆是要她自己说出来让蔡氏母子进府的话。而要是自己不肯的话,在现如今这种情况下,那就是置丈夫死活于不顾,别说做丈夫的发妻了,就是做个妾都不够格。世上没有哪个女人可以看着丈夫走向死亡还在纠结着什么两人之间的恩怨,以及纠结丈夫纳妾什么的。她恨死了蔡氏那个勾搭丈夫的贱女人,她也恨丈夫花心和无情,但是她扪心自问,她愿意丈夫死吗?
谢岩再不对,可他也是她的丈夫,他也跟她两情相悦过,他还跟她一起生育了两个儿子。这些年来,她跟他之间属于爱恨交加,但日子照常往下过。
她丈夫要死了,她就会成为寡.妇,连吵架的人也不会有了。对于她来说,就算谢岩不是她的天,但至少也是她和他的这个家里的擎天柱。她完全无法想象,擎天柱要倒了,她会是怎么样一个下场。
姜氏见朱氏半天不说话,揣摩着她应该知道自己的话的意思了,这会儿正在犹豫该怎么说。若是朱氏这个时候还在因为恨蔡氏,而不同意蔡氏母子进府,那就是不顾老四的死活,还在争风吃醋。这样的女人,她留不得她,绝对会以七出之条里的善妒这一条将她休了,赶出谢府。要是以前朱氏因为争风吃醋跟谢岩吵闹,自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话,那这一次就是完全不同的性质。因为善妒而置丈夫的死活不顾,那就是心肠狠毒了。心肠狠毒若此的女人,任何一个婆婆都无法容忍。
“你好好想想,想好了再回答我。”姜氏状似随意道。
朱氏其实很明白她没有第二个选择,无论从哪一方面来说,她都只有同意让蔡氏母子进府,才说得过去。
咬咬牙,她不甘心道:“郎君现如今牵挂的不过是在外的蔡氏母子,为了让他的病能好起来,我还是派人去把他们接进府来。这样一来,郎君每日能见到他们,也就能安心养病了。”
姜氏闻言脸上紧绷的表情一松,看朱氏一眼,说:“好在你还不算糊涂。那就照你说的办,一会儿就派人去把蔡氏母子接进府来。老四能早点儿见到他们,也就可以早点安心,这对他的病有好处。另外,我可得提醒你,不管你对蔡氏有什么样的想法,你有多恨她,烦请你看在你丈夫病势沉重的份儿上,为了你丈夫多几分康复的成算,给我忍一忍。其他的我也不用再说什么了,你看着办。你要是拎不清轻重缓急,还弄得家宅不宁,老四有任何闪失,将来受罪的还是你自己。”
朱氏垂眸下去,说:“知道了。”
“蔡氏进了府,让人把十九郎带到嘉玉堂来,我看看。”姜氏起身撂下一句话后,在周围的管事婢妇和婢女的簇拥下拄着拐杖离去。
朱氏恭恭敬敬地将婆婆送出去,回身来满面寒霜,气得发抖,打骂了身边的几个服侍的婢女,撒完了气,这才重新走进内室去看喝了药,正倚靠在床头闭目养神的谢岩。
她在谢岩床前站定,启唇问他把蔡氏母子安排到哪里去住了。
谢岩听到朱氏提到蔡氏一下子就睁开了眼,问她打听这个做什么,莫不是想要找人去对付他们。
“我在你心里就这么坏?这么容不得人?”朱氏强压住心头的怒火问。
谢岩气咻咻道:“你自己是什么样的人你不晓得?我看你不把我给害死你不甘心。”
朱氏见谢岩又动气了,想起华熙和婆婆说得不要让谢岩生气的话,只得把要跟他争论的话给吞下去,语气和缓一些说:“阿姑方才跟我说了,让我派人去把蔡氏和十九郎都接进府来。这样一来,你就能常常见到他们母子了,对你的病有好处。”
“什么?我阿母同意他们进府了?”谢岩面上有惊喜之色,喜出望外道。
看着丈夫脸上欢喜的神情,朱氏简直如同吃了只老鼠一样,说不出的恶心和难受。
手指的尖尖的指甲刺着掌心,锐痛阵阵,但是理智还是提示她要忍耐。
费力好大的力气,她忍住了,接着说:“是啊,阿姑答应了,让我这就派人去接他们进府,免得你牵挂。所以,我来问你,他们住在哪里,我好派人派车去接。”
“好,太好了!咳咳咳咳……”谢岩抚掌笑道,接着因为突然的心绪起伏,又咳嗽了起来。朱氏让人端了药来给丈夫喝了,谢岩才慢慢不再科咳嗽了。
等到不咳嗽了,谢岩让朱氏去把长子谢营叫来。朱氏问叫谢营来做什么。
“我对他说蔡氏母子住哪里,让他去接。”谢岩瞥了眼朱氏道。
朱氏骤然起火,望向谢岩的眼中有怒火。她真得好想发作出来,没想到,到这会儿了,丈夫依然是不信任她,害怕自己知道了蔡氏母子住哪里后,会对他们不利。她在他的心中竟然如此不堪?她也承认,她自己性子强,好妒,但是,再怎么样,她还没有坏到要害人命的地步。
谢岩看到了朱氏眼中的怒火,他别开脸去,闭上眼,说:“你出去吧,叫十一郎过来。”
朱氏站起来,一甩帕子,走出去两步,冷冷道:“都依你,只不过你可听过一句话,只听新人笑,哪闻旧人哭。我对你,这么多年始终如一,蔡氏母子进了府,你要是还想着我是你小二十年的发妻,就不要太过分。否则,不要怪我对他们不好。”
说到最后,朱氏隐有哽咽之声。
谢岩却不为所动,只说:“你出去吧。我有分寸。”
七年之痒时,他跟她的夫妻之情早就淡如水了,更何况将近三个七年,他觉得如今能够不当仇人都已经是不错了,何谈夫妻之情。曾经有的夫妻之情,早已经如同壶中之水一样,被愤怒嫉妒争吵形成的火焰给烧干净了。
朱氏出去后,不一会谢营就来了。见了父亲后,谢岩就对他说:“你阿婆同意了接蔡姨娘和十九郎进府,你这就亲自带人去那里……”
谢营一惯是听谢岩的话的,如今他也是成亲的人了,对于一个男人来说,妾是必须可以存在的,这是他跟他父亲共同认定的真理。
蔡姨娘的事情,这么多年,他也很清楚,他也认为父亲做的没错。所以,等他父亲告诉了蔡姨娘和十九郎住哪里后,他立即点点头,说他这就去接他们进府,请父亲放心。
谢岩欣慰地让他快去快回。
谢营应了,转身往外走。可是走出门时,他看到了在外面廊下拿帕子擦眼泪的母亲,心里没来由觉得一阵不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