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青婵说了一声知道了,有善连忙撒腿就往回跑。路边有一个青石,陆青婵走到青石边坐下,山风里都带着凛冽的味道,突然从她背后伸出了一只手,捂住了她的嘴。
她猛地侧过头,就能看见庆节的脸,他的脸上依然没有什么神情,但陆青婵能够感受到一丝锋利的坚硬,从背后顶住了她的腰肢。
“你……”
庆节没说话,只是手里微微用力,让她再也发不出声音来。
*
有善三步并作两步,几次险些摔了个跟头,报国寺里的动静闹得很大,交手已经向山上移动了,他趁乱钻入人群,萧恪身边护卫着数十精兵,每个人手里都握着厚重的盾牌,他冷冷地看着厮杀的人群,目光却又不受控制的落在了寺庙当中的那些撒落一地的梅花上。
陆青婵喜欢花,也是一个惜花爱花的人,这一幕断断不能让她看见,不然只怕她也会觉得惋惜。萧让的这些人马,萧恪根本就没有放在眼里,如今那些看似骁勇善战的精兵强将已然折损过半,剩下的也不过是负隅顽抗。
正想着,他就看到了有善,当即觉得无名火起:“站住!”
哪怕在此刻的凛冬,方朔都跑了一脑门的汗,面对萧恪的雷霆震怒,有善来不及多解释,只问:“皇上,庆节呢?”
他这话说出口,方朔立刻在萧恪身边说:“我还想问你呢,庆节从头到尾都不知道去了哪,我方才还派人找了好半天。”
报国寺里沙尘扬起,隐天蔽日的模样像是起了沙暴,周遭嘈杂且混乱,有善清楚地看见萧恪的额角青筋暴起,他低吼道:“皇贵妃要是出了什么事,朕把你的皮剥下来。”
有善也知道大事不妙,立刻心急如焚便要往山下跑,这时候不知道人群里是谁喊了一句:“你们看那是谁?”
萧恪淡淡地抬起眼,就看见远处的半山上,陆青婵被人捂住了嘴,他们站在结了冰的洗眼池边上,旁边便是一座还没有结冰的瀑布,冬日里并不是丰水期,水势并不浩大,只是居高临下地看去,也难免带了几分胆战心惊。
萧让眼神深处还带着几分病态的兴奋,他说:“萧恪,现在我又有筹码了,这个交易,不知道你做不做。不过这一次,我要的不是八百里土地,我要你的江山。”
方才的厮杀已经隔开了他们二人,萧恪听不清萧让的话,可他读得懂唇语,因此这些话一字不漏的被他看进了眼睛里。萧让身边能够勉强站立的人都已经寥寥无几,萧恪看着半山上垂眸的庆节,脑子里滚过很多念头。
那些念头转瞬即逝,唯一剩下的只是替陆青婵不值。
“做。”萧恪松开手,他手里一直握着的那把剑,铛地一声,落在地上。
他身后带来的刀斧手,默默退后半步,放下了手中的武器。
功败垂成,萧恪放弃得太轻易了,一瞬间萧让竟然感受到了一股莫大的羞辱之意,他梦寐以求的东西,竟然有人便如此轻而易举地放弃了。
“很好。”萧让走到陆青婵身边,把她拽到自己的面前,庆节沉默地走到一边,有善已经对着他破口大骂起来:“你这个混账!皇贵妃平日里如此待你,你竟然敢生出这样的心思!你他娘的混账!”
庆节从始至终都垂着头,也不抬头看。
“萧恪,让你的人退后三十步,你自己走到这来。”
萧让的背后,便是滚着碧波的潭水,他站在崖边,眼中闪着火苗:“你敢不敢?”
“皇上!”方朔大叫了一声,“不可!”
萧恪抬起头,看着被堵住嘴的陆青婵,她的神情依然平静,好像她从没有生出过半分畏惧,她的头发散乱,耳坠子也少了一只,脸上还带着灰尘,身上的披风已经丢了,她穿着单薄的褃子立在风里,满地残红都像是她的陪衬。
不管何时她都是美的,她永远是这样的姿态从容,黄昏的阳光泼洒在她的身上,她像是踩着山间烟霭的精灵。
四目相对,陆青婵的眼睛微微发红,她轻轻对着萧恪摇了摇头。
这一个微小的动作,让萧恪所有的血液都一同涌进了脑子里,他的眼里只能能装下一个陆青婵,他说:“你别动,都会没事的,相信朕。”
相信朕,这三个字,萧恪对她说过三次,第一次是在奉先殿,对着祖先们萧恪向她保证,那些纷乱的人和事,都会被他料理干净。第二次是在仆射场,萧恪要带她去木兰。第三次,是陆承望为千夫所指之际,萧恪向她保证会给他一个周全。
相信朕,是一个男人对自己女人的许诺,也是天子之诺,一串眼泪从陆青婵的眼里流出来,无声无息,流淌到她苍白的下颌处,滴落在地上。
江山对于萧恪来说太重要了,这个江山是他自己在马背上厮杀夺来的,他用王师的铁蹄,丈量过这座王朝的每一寸寰宇,他肩上背负着黎民众生的命运,萧恪作出这个决定的时候没有思考,可思考以后,他依然还会这么选择。
陆青婵,青是辈分,婵是名字,她是天上的婵娟明月,是他永远割舍不下的女人。
萧恪突然开口说:“朕在亲征蒙古那一年,伊河草原上,朕看见群山妩媚,落日满山河,不过那时候你还不认识朕。那一天朕在想,要是陆青婵在,朕就把这个天下打下来送给她。现在,江山朕已经有了,但是没有你,这个江山对于朕来说,什么都不是。”
作者有话要说: 恪哥今天挺男人的!
第67章 甘松香(一)
这个画面在萧让眼中显得分外刺眼。
他过去没有珍惜过这个娇花一样的女郎, 全部的心思都花在了这把龙椅上, 可也确实有人, 对于那些他梦寐以求的东西嗤之以鼻。
冷冽的山风吹过萧恪的头发, 他侧过头看向萧让:“但是朕觉得,你活得真可悲。”
“你不要废话!”萧让狠狠地咬紧了牙关,“你即刻昭告天下, 把皇位传给我,不然我就把陆青婵从这里推下去。”
背对着萧让,陆青婵的眼里流下了一串眼泪。
只有萧恪明白,她为什么要哭。
陆青婵在九岁时就跟在萧让的身边,许多年来,她做好了一切准备嫁给他为妻,虽然没有更多的爱情,但是心里也何尝不是接纳了自己的这一重身份呢。
这个比雪花还绵软的女郎,若是不曾遇到他,只怕很快便会在幽幽的禁庭里零落成泥。萧恪看着陆青婵的眼睛,对着她伸出手:“来, 到朕这儿来。”泅渡在无边无际的红尘之中,有人想要把她推落深渊,也有人想要给她一双借力的手。
“口说无凭, 你得要先立下字据。”
萧恪并不忸怩,他点头说好,立刻有人奉上了纸笔,显然这一切都是萧让事先就安排好的, 萧恪并没有刻意构思措辞,他一边写一边说:“你还记得太乾十八年么,咱们一起在撷芳殿读书,我不小心打翻了墨汁,你怕夫子说我,便说是你打翻的。但是夫子也不是好糊弄的,那一天咱俩一起没有午饭吃。”
“太乾二十年,应该是五月,那一天你对我说,毓贵妃给你选了个玩伴,你说她瘦骨伶仃的不讨人喜欢,但是还是送了她你最喜欢的风筝。”
“太乾二十二年,春节的时候,你写了一叠福字送给我们,我还留了一张贴在我的宫里。”
“太乾二十五年,你说毓贵妃似乎在和父皇商量你的婚事,最后和我们说,若是成婚了,都请我们来观礼。”
“太乾二十六年,我们一起在木兰里猎了一头熊罴,皮子送给了父皇,父皇笑赞你我兄友弟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