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娴贵人是个什么样的人呢?”陆青婵调整了一下坐姿,看着坐在面前的子苓问道。
“娴主儿是个温柔的人,在宫里头不爱争强好胜,性子里也有几分胆小,不喜与人争高下短长,偶尔吃亏也不会生气,对待我们下人也一向宽宥,从不打骂。守着自己的份内之责罢了,到了后几年,娴主儿的身子不好,便喜欢去佛堂理佛,娴主儿有一个观音像,她常常过去跪拜,我们奴才们都说,娴主儿也像是这样的一个观音。”子苓顿了顿,又忍不住舒展了眉头,“若是说起来,贵主儿和娴主儿也有几分像。只是贵主儿性子更圆融,也更勇敢些。”
瀛台里没有打更的声音,不然看着天色应该已经过了三更,可陆青婵依旧没有困意,倒是子苓劝:“主儿若是想听过去的事,瀛台里的时间还长的很,奴才有空的时候便常给主儿讲,只是时辰不早了,您该歇了。”
陆青婵想了想,也点了点头,子苓站起身把床幔替她放了下来。
*
又过了几日,方朔从紫禁城里来了一趟瀛台,两个地方离得也不算十分远,若是赶得快些,落日时分来,还能在下钱粮之前回到紫禁城中去。
方朔把万福抱了过来,这小豹子已经大了一圈,对着生人喜欢龇牙,可看见陆青婵依旧是亲昵地蹭在她腿边,陆青婵摸着它的头说:“只怕再过几个月,便抱不得它了,平日里拴着它也总归是拘束,再大些便把它放回木兰吧。”
“贵主儿觉得好,往后您得亲自跟皇上说。”
“皇上这几日可好?”
“自然是无恙的,皇上心里惦记您,只是京里头的形势您也明白,咱们也替皇上着急,皇上已经开始着手料理着李家和户部了,等一切都差不多了,您再回去。”方朔停了停,又小心地说:“有一桩事,皇上让我跟娘娘知会一声,永寿宫新进了一位端小主,皇上给了嫔位,是领侍卫大臣家的二女儿,您也认识的。”
作者有话要说: 1v1 he 双处
女配不会太搅合的~
圆房快要安排了哈~倒计时开始!
第53章 汉宫秋(二)
领侍卫大臣叫言几潭, 他的二女儿叫言宁, 比陆青婵小一岁, 说起来京里头的贵女们多多少少的都打过照面说过话, 一来二去的也觉得相熟。若说亲厚上,言宁和陆青婵也算是比旁人亲近几分了。
早些年毓贵妃喜欢招呼着贵女们入宫,开诗社写花笺, 她们两个人都略通文墨,也算是一见如故。只是陆青婵的身份微妙,心中哪怕是觉得有亲近之意,也不能过多亲附。
陆青婵沉吟了片刻,轻声问:“可是雁回关外的战事不好,要请她父亲领兵么?”
方朔脸上露出一丝讶异,旋即眼中便闪过赞许的神色。若论这七窍玲珑的心思,宫里头除了贵主儿怕是无人可比了,一句就点到了关键之处。领侍卫内大臣也是武将,素来和陆承望有几分交情,只是互相之间难免有几分相轻, 若是细算下来,他也算是过去萧让一党的人,皇上敢启用他, 也是一个冒险的行为,如今把他的女儿纳进宫,一方面是安抚,另一方面也是掣肘。
“也好。”陆青婵笑了笑, “皇上的后宫里也确实要进一进人了。”只是话说出口,心里头却开始莫名地酸涩起来。早些年毓贵妃也曾对她有过额外的教导,在她没过门的时候,也见着萧让纳了妻房,那时候倒也并不曾觉得有什么不快。
萧恪如今是天下共主,是江山社稷主人,休说是娶了一个嫔位,来年开春的选秀也会再采选一批新人。这天下君王的爱,从不可贪多,妄图着天恩长久太过荒唐,今日有端小主,往后还会有更多人。陆青婵坐在床边,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方朔应该是得了萧恪刻意嘱咐的,他小声说:“端小主入了宫,皇上吩咐了让吃喝不愁的供着,可这几日一步也不往永寿宫去,白日里见大臣,偶尔午后会去娘娘的承乾宫里坐一会,如今娘娘处境艰难,皇上心里也很是难受,端小主入宫也是不得已的事。自陆大人卸任之后,雁回关就没传来什么好消息,等娘娘回宫了,还得让端小主给娘娘磕头呢。”
也是难为了萧恪,陆青婵轻轻点头说:“我知道了,你也劝皇上保重身体。”
方朔走了,傍晚时分又起了几场夜风,吹得人心里发躁。万福比喜欢紫禁城更喜欢瀛台,经常在院子里打滚儿,陆青婵没有叫人给他拴绳子,任由它去玩耍,万福的性子温顺,也并不会跑远。
《小窗幽记》是萧恪命人送给她的书,陆青婵翻了两遍,誊抄了几句心仪的短句,陆青婵在拨弄着其蓝香,时辰刚到夜半,睡在陆青婵腿边的万福倏尔猛地抬起了头,它警惕地看着门口的方向,龇起了牙,陆青婵和子苓对视一眼,皆有几分意外。
子苓想去拿绳子把万福套住,可万福已经窜了出去,陆青婵连忙站起身去追,还没走出两步就听见门口一声低低的闷哼:“你这个小畜生,竟然敢扑朕?”
陆青婵还没来及走到门口,便呆立当场,生生顿住了脚步。
灯影一晃,子苓抿着嘴笑,率先走了出去,给皇上行了一礼便退了出去。陆青婵站在原地,竟不知该是进是退。
有脚步声传来,绕过地罩,率先瞧见的就是那双云纹缎头靴,萧恪今日没有穿龙袍,身上那一身玄色绣云纹的箭袖玄端在烛火之下闪着银线的微光。穿着龙袍的萧恪,身上带着煊赫的华丽,而今日他踏月而来,身上带着的是少年人的情真。
看着陆青婵,萧恪反倒笑了,他说:“一别半月,你把朕忘了是不是?”
月色如银,如豆的灯烛火光里,立着那个挺拔的男人。萧恪好像清减了几分,眼睛也显得愈发深邃了,褪去了天子的行驾与装束,他一身飒沓地站在陆青婵的面前,好像一个酣然未醒的梦。
陆青婵叫了一声皇上,莫名就觉得鼻酸起来,她还是一如既往的模样,寡淡着清水脸,远山眉从容而温吞。陆青婵这个女子,总能让人把她与岁月静好这四个字连接在一起,让人无端想到小楼听雨、轻雪落檐,那些时间无数美好绮丽的词语,都让人不受控制地想要尽数给予她。
萧恪上前两步把她揽在怀里,头放在陆青婵的肩膀上:“朕很想你。”
朕很想你。
这是陆青婵第一次听到萧恪说出这样的话来,他克制自己的欲望,言行从不有半分不合帝王身份的地方,多年来的生活也练就了他淡泊的性情,可今日他怀抱着自己心爱的人,几次在她耳边呢喃:“陆青婵,朕很想你。”
他第一次不违背本心,坦坦荡荡地告诉她,他真的很想她。
这一年来,二人鲜有这般分别的时候,宫中岁月长,两个人执起手便觉得再难放开,可如今生生松开了手,便让人觉得惘然若失。
萧恪的怀抱温热,他低下头吻住了陆青婵的嘴唇。有很多话只能掩于唇齿,不能开口,全都融入在这唇齿相依中,月色撩人,照亮了太液池的一波秋水。
月色粼粼,星若碎银。微风吹过檐角的风铃,泠然有声。
萧恪松开了陆青婵,她抬起眼睫,眼中波光流转,萧恪拉着她到贵妃榻边坐下,陆青婵靠着他的肩膀,声音也是清清静静的,好似怕惊扰了这一番美梦:“皇上怎么来了?”
萧恪一手揽着陆青婵的肩膀,一手握住了她的手:“朕今日读到一句诗,想到了你。”
红笺向壁字模糊,忆共灯前呵手为伊书。
这句诗太过缠绵悱恻,萧恪难以说出口。只是在偶然翻过纳兰词,看过的一句诗。萧恪不喜欢这些缠绵的新词旧曲,只是陆青婵喜欢,他想起她的时候便喜欢翻一翻她看过的东西。
忆共灯前呵手为伊书,他又想起了在热河行宫里陪陆青婵养病的年月,他捏着陆青婵的手,一起写一幅文徴明的字,日光澄澈泼在两个人面前的宣纸上,摆在屋子里的兰草也被染上了金边。
读书消得泼茶香,有时陆青婵睡在他身边的贵妃榻上,有时陆青婵起身为他添一杯茶,还有时,他看着陆青婵窈窕的背影,往墙角的博山炉里撒一把香饵。这个女人有着世间少有的才情,让他长夜辗转,寝食难安,只有把她真真切切地抱在怀里,感受她柔软而温情的身子,才彻底让他觉得自己还活着。
陆青婵抬起头看向萧恪的侧脸,对于他刚刚说的那句话,心里也觉得意外,从过去很多年的相处来看,萧恪是一个妥帖而细致的人,他鲜少有冲动的行径,让陆青婵心中也生出了几分淡淡的恍惚。
这些于幽幽宫掖深处生长的情爱,也许很难尽数记载于史书工笔,后人也许也无从知晓,曾有一个皇帝,只因读了一句诗,便只想在这无边的夜里动身来瀛台见她。可于他们二人而言,这些隐秘的快乐也无需为外人所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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