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节(1 / 2)

锁瀛台 燕云客 3478 字 1天前

可抬起头,陆青婵已经轻声细语着叫子苓给他倒了杯茶。

人间烟火气,最抚凡人心。偏偏就是这么一个伶仃的女人,就让人觉得温柔又熨帖。

“你在做什么?”

陆青婵把手里的玉臼拿给他看:“摘了玫瑰花瓣做胭脂,现在已经把花瓣舂成了花浆,再用今年缫的蚕丝剪成小块吸足了花浆,放在烈日底下用太阳晒干了,边收进瓷盒里存起来,用的时候和细粉兑好就能上脸了。”

也只像陆青婵这样有细致心的女人,才有闲情雅致把时间花在这上头,萧恪看着她把玉臼放在石桌上,她掀起衣摆,缓缓跪在了他面前。

“妾有罪。”她垂着眼睛,语气也十分平静,她这一垂头的功夫,那纤纤的脖颈便又落进了皇帝的眼睛里,萧恪在她方才坐过的锦凳上坐下,陆青婵轻轻转了转身子,正对着他重新跪好。萧恪喜欢看陆青婵的脖子,因为她清癯的缘故,她的脖子不比他的手腕粗多少,春衫轻薄,她的颈子纤纤如鹤,总让人觉得有那么几分柔旎万千的风情来。

“你确实有罪。”萧恪静静地看着她,“你的罪足以让朕摘了你的脑袋,诛你九族!”萧恪觉得自己这句话杀气腾腾,陆青婵柔顺的伏在他面前:“妾领罚。”

无端的,萧恪觉得陆青婵心里根本就没有怕他,她好像知道,他根本就不会这么罚她。

“代朕朱批,私用天子六玺,你是不是觉得朕不会杀你?”

“妾不敢。”

一时间,萧恪竟觉得有些气闷。他见过很多不同种类的女人,有的女人明艳得如同烈火,有的人清冷好像高山冰泉。陆青婵都不是,她像是一个盛大而芬芳的春天,她骨子里涌动着蛰伏了一个冬天的汹涌力量,但是她的脸上永远是独属于春日的簇簇春光。

这个表面温良的女人,有着极大的胆子,虽然她现在藏着,可已经被他窥视出一二。他在深宫里的日子像是榫卯和自鸣钟,一时一刻没有半点偏差,可自从这个女人出现,观察她生活的琐事,反而又给萧恪寡淡的生活增添了一些新的色彩。

她大胆,他偏喜欢看她大胆之后又像是猫儿一样柔顺的样子。

萧恪顿了顿才平声对她说:“你的脑袋先暂且留着吧,过几日朕要南下一趟,朕罚你与朕同去。”

他没有说去哪,也不说因为什么去,虽然语气是温和的,可依旧带着独属于天子的那份倨傲,

陆青婵抿了抿嘴唇,终于轻轻点头:“是。”

没有反抗就已经是极好了,听着从陆青婵口中吐出的是字,萧恪不留痕迹地弯起了唇角,又被他自己很快抿平,“你歇着吧,朕走了。”

走了两步,他突然又站定了,没有回头,倒是四平八稳地说了一句:“在这个紫禁城里,朕许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想说什么就说什么。”说罢才继续走出了昭仁殿。

站在一边的方朔,心里头这个急啊,看主子爷的样子就知道,娘娘早就不知道在什么年月里被他装进了心里,可主子爷自己不知道,虽然语气温柔,可偏只会拿自己的权力强压着她,这哪能讨得娘娘的欢心呢。跟着皇上的肩舆走在甬路上,方朔怎么想怎么替皇上着急。

不过又走了一会,他后知后觉地想起,有句话是怎么说的来着,皇上不急急死……呸!

陆青婵福身行礼,没有看萧恪的背影,可他那句话却反反复复地在她脑子里回响。

想说什么说什么,想做什么做什么。在这个处处都是规矩的铜墙铁壁之下,真的有他说的那么轻易么。

*

此时已经到了春夏交接的时日里,黄昏时还是一片橙红满天的晚霞,落日之后天就渐渐压得低了,起了一阵子风,紧跟着就热热闹闹地下了好大一场雨。

陆青婵喜欢紫禁城的雨天,虽然不总出门,只待在昭仁殿里,可有时候也会立在窗前看着外头淅淅沥沥地雨在天空中连成一条又一根的银线,香炉里的香饵烧的宁静又安详,陆青婵合上窗户刚走了两步,突然就听见外头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子苓走进来说:“娘娘,宁太嫔来了。”

宁太嫔身子已经湿透了,她身边没有跟着奴才,只穿着一个巨大的逶迤到地上的黑色斗篷,雨水湿淋淋地淋了她一头一脸,她的云鬓被这一场雨打得七零八落,碎发湿哒哒地贴在她脸上,十足十的落魄和狼狈,她眼睛红肿着,粉面也被雨水冲洗得乱成一团。

陆青婵侧身把她让进来,刚把门关上,宁太嫔就掀起了斗篷,十二就从里头钻了出来,斗篷底下,宁太嫔竟然穿的还是宫女的衣服。陆青婵愣了一下,有几分不解,还没说话就看见宁太嫔跪了下来:“求求你,救救我们萧礼。”

“吏部季大人,明日中午便要在午门外车裂处死了,瑾太妃已经快要疯了,她在萧礼下学的时辰里去兆祥所等他,可怜我的孩子今日晨起的时候有些低热就没去念书,现在她已经在往我宫里去了。她要拿我的孩子做什么我不知道,可一定是十死无生的事,我求求你,救救他吧。”

陆青婵把她扶起来:“瑾太妃是十二殿下的养母,也未见得会拿一个孩子如何吧?”说着给她端了杯茶水,又叫子苓过来:“带着十二殿下去沐浴,再换件衣服。”之前萧礼总来她的宫里,昭仁殿也确实备了两件他的衣服。

等子苓领着萧礼走了,宁太嫔的身子依然止不住地抖:“她如今困兽犹斗,皇上已经给了她恩典,说她如今已嫁入帝王家,罪不及她,会安养她晚年。可她总想着再搏上一搏,救下她兄长,保全他们季氏一族的荣耀。我不希望我儿子成为他们的牺牲品,青婵,你是最好性儿的人,你帮我这回,我下辈子结草衔环来报答你。”说着话,她又跪了下来。

第19章 石榴子(一)

青婵犹豫了一下,到底是点了点头。宁太嫔喜出望外,重重的对着陆青婵磕了好几个头:“那萧礼就先躲在你这,趁着瑾太妃还没到,我就回去了。”

她站起身,身上还在滴着水,可眼睛却变得坚定而明亮起来:“污了你的地毯,宁娘娘往后赔你,这次多谢你了。”说完这话她头也不回的大步走进了雨里,陆青婵坐在八仙榻上翻了两页书,心里便也觉得心慌意乱起来。

片刻后,子苓领着萧礼走了进来,萧礼换了一身衣服,看上去干爽了不少,对着陆青婵叫了一声皇嫂,此刻外头打起了滚滚春雷,萧礼显然也是被吓坏了,捂着耳朵叫了一声,陆青婵走上前蹲在他身边把他搂在怀里:“不怕,皇嫂在。”萧礼勾着她的脖子,咬着下嘴唇不说话,过了好一会儿才细声细气地说:“皇嫂,我娘会出事吗?”

五六岁的孩子,睁着黑白分明的眼睛,里头半点尘埃都没有,陆青婵摸摸他的头说:“宁太嫔娘娘不会有事的,我们萧礼也不会有事的。”

突然见沈也有几分慌乱地跑进来:“娘娘,瑾太妃带人过来了,已经走到永祥门了!”萧礼立刻攥紧了陆青婵的衣袖,声音里带了几分哭腔:“皇嫂,我怕。”

陆青婵叫来子苓:“你领着十二殿下去廊庑里躲着。”看着萧礼跟着子苓走了,陆青婵站起身重新回到窗边坐下,湿淋淋的风吹进屋来,吹得灯花跃动。

有脚步声由远及近,紧跟着就听见敲门的声音:“开门!”

陆青婵看了一眼沈也,沈也点了点头,走出去把门打开,瑾太妃便冷着脸走了进来,门打开的时候,外头的风也一同吹进来,把陆青婵的头发吹起,也吹乱了她桌上的纸张。

“娘娘来了。”陆青婵站直了身子,走到小几边上,拎着茶壶给她倒了一杯茶。瑾太妃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她说:“我今天来这倒不是来讨你的茶喝,我倒是想问问,萧礼你看见了没有。”她眼中似乎有几分关切,“我竟哪里都找不到他。”

“娘娘在问我吗?”陆青婵惊讶地说,“说起来,上回见到殿下还是娘娘领着他过来和我下棋,一晃也有好几日了,我还想着哪天去娘娘那看看他。萧礼是个听话懂事的,按理说也不该乱跑才是。”

瑾太妃的眼眸深处,有几分幽晦不清:“是啊……不该乱跑。”她在一旁的绣凳上坐下,又抬起眼睛看向陆青婵:“方才宁太嫔说,萧礼在你这,可是真的?”

陆青婵端着茶渣微微蹙着眉:“怎么会,我今天一整日都没有看见他。”

瑾太妃的目光变得复杂起来。

*

弘德殿外,沈也站在丹壁底下,畏葸不前。方朔认得他,就把他叫住:“你不在娘娘身边伺候,在这儿做什么?”

沈也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一样忙跪下:“瑾太妃带人去昭仁殿了,来势汹汹的吓人极了,奴才趁乱才跑出来,求公公进去给皇上传个话,让皇上想想办法。”

方朔啊了一声,压低了嗓子:“这会儿不行啊,现在皇上在召见川陕总督,哪有功夫听你的话。”

“这可怎么办啊。”沈也急得如同热锅之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