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说万物相生相克,毒物栖息之地往往生长着解毒的药草。这香也是如此,虽然能让人绵软无力,解毒的东西却是这香灰。
香炉已经熄灭,她探手想要兜出一把。
忽然远处传来了脚步声,沐沉夕慌乱之下碰倒了香炉,香灰撒了她一身。
谢云诀听闻动静,快步走进来,就看到满地香灰,和那香灰之下的灰人。
他不解:“你这是做什么?”
她攥了把香灰在手中,咬紧了牙,半晌才嘤咛着说道:“我想起夜……可是无人响应,便想着自己出去。没想到碰倒了香炉。”
听到起夜两个字,谢云诀的耳根子红了红。吩咐身旁的婢女上前伺候。
沐沉夕被带了下去,好一通折腾,这才清洗好换上干净的衣服回来。
屋内的灯又重新燃上了,沐沉夕脸皮一向厚,没事人似的问道:“谢公子深夜前来,可是要与我秉烛夜谈?还是想寻我下棋?”
谢云诀的脸皮抽动了一下,这个臭棋篓子,还妄言与他对弈。
从前每次输了棋,就撒泼打滚地悔棋。别说是他,就连陛下面前,她也是如此,没人治得了她。
“你的婚约,解除了。”
沐沉夕踉跄了一下,瞪圆了眼睛:“解…解除了?”
谢云诀自袖中取出一封书信:“这是他交给你的。”
沐沉夕接过来,嘴里嘀咕:“我才不信。我自雍关回长安,星夜兼程快马加鞭,还行了七天七夜,你这才过去五天,怎么可能去了又回?定是假的!”
她说着打开书信,这字迹倒是很熟悉,是军师的亲笔。
“沐小姐,俺是张毅贺,俺不识字,这是军师代笔写的。听说你安全抵达长安,俺就放心了。有件事情其实憋在俺心里很久了,就是咱俩婚约的事情吧。我觉得都是钟大将军的一厢情愿和俺一时间鬼迷心窍。俺其实心里早有喜欢的人了,她也喜欢俺。她就是萱萱,其实你走之前俺想带她私奔的,但是萱萱说你是她的救命恩人,宁死不从。说一定要等你回来,就算是杀了她,她也认了。如果沐小姐回来气不过,那就连同俺一起杀了。正如军师所说,生不在一个被窝里,死就要埋在一块儿。所以婚约的事情,俺解除了。磕头,道歉。”
这确实是张毅贺讲话的调调,但他平时木讷,半天也憋不出一句话来,这会儿说这么多话,就是为了和她解除婚约?
沐沉夕反反复复看了许多遍,满脸难以置信。
那个萱萱是她从路边捡回来的,那时候她正在被一群小孩儿欺负。抱着半个脏兮兮的馒头,满脸污泥,瘦弱得像是一堆排骨。
捡回来之后,她就成天跟在她后面,像只小狗,就连说话也不敢大声。平日里唯唯诺诺,干活倒是很勤快。
沐沉夕一掌将信拍在桌上:“这…不可能!谢兄你评评理,萱萱那个丫头,连蚂蚁都捏不死,我斩下敌军首级不计其数。他怎么可能喜欢她不喜欢我?!”
“许是……铁汉柔情。”
沐沉夕气不过,将那信撕的粉碎。
“你的婚约既已作废,是否可以考虑和我成婚?”
沐沉夕还在气头上,咬着后槽牙:“谢云诀,你这是什么意思?故意羞辱我?我是不讨人喜欢。当初长安城里那些世家公子哥儿背后如何议论,我都知晓。不必你再提醒我。”
“所以,你不愿意?”
“当然。”
士可杀不可辱,谢云诀有意戏弄,她怎会当真!
他思忖了片刻:“既然你不愿意,我也只好…”他顿了顿,叹了口气,“只好强人所难了。”
“你什么意思?”沐沉夕往后退了退,“你可是君子——”
“我何时说过自己是君子?”
这还用说?整个长安城的人都知道,谢云诀是君子中的君子,无论何时都堪为天下读书人的典范。
他说罢拂袖而去,神情看起来并不愉快。
沐沉夕觉得不能再坐以待毙了,于是自己斟了杯茶,将那香灰撒进去,咕咚灌了下去。
她盘腿凝神,打坐一夜。
天蒙蒙亮,婢女叮咛前来焚香。她推开门,珠帘之后的账中,被褥还鼓鼓囊囊,看来还在睡。
她走到香炉前,刚掀开盖子,忽然觉得脖子一痛,便软软地倒在地上。
沐沉夕舒展了一下四肢,还有些酸痛,不过力气恢复了大半。
她麻利地换上了叮咛的衣服,贼头贼脑出了门。
谢府的侍卫都是各地千挑万选来的,训练有素,换岗时分也颇为严密。沐沉夕费了一番功夫才躲开他们的巡逻。
她还是少时来过此处,记忆有些模糊了。寻摸了半天,沐沉夕失了方向,一时间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
她思忖许久,凭着模糊的记忆摸到了一处别苑。她隐约记得自己来过此处,那日似乎是喝醉了酒。还在这里遇到了谢云诀。
之后的事情,她便不记得了。只知道后来自己醒来便已经在家中躺着。
当时她迷迷糊糊路过一个锁着的院门,谢云诀好像告诉她,这是谢府后门,寻常不得出入。
沐沉夕摸进了别苑,忽然听到了脚步声。她四下一张望,看到了院子里的海棠树,此刻开得茂密。
她顺着树一溜烟爬了上去,屏气凝神藏在上面。
不一会儿,夜晓走了进来。沐沉夕心道不妙,夜晓是谢云诀的贴身侍卫,他出现了,那他——
果然,下一刻,素衣白衫的翩翩公子步入别苑。夜晓四下搜寻了一番,拱手道:“公子,苑中无人。”
谢云诀眉头紧锁,忽然似是记起了什么,抬起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