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怀琅一顿,莫名又想到了方才薛晏那疏离冷漠的模样。
那日薛晏浑身湿透,自己领他去换衣服时也是这样,一言不发,没什么表情,像块捂不化的冰。
他像是受惯了欺凌一般,早就麻木了,再多的侮辱和欺凌他都恍若未觉,有人向他伸出手来,他也没什么反应。
君怀琅酸溜溜的心口,莫名又硬不起来了。
他对君令欢笑了笑,说道:“自然是你哥哥了。这桌上还有些荔枝,你拿去给他。”
薛允焕在旁边奇道:“你怎么对他那么好?那个煞星,就是个对他再好都没用的白眼狼,说不定还要带得你倒霉呢。”
君怀琅心里安慰自己道,不是我心软,不过是因为之前告诉了令欢,薛晏是她亲哥哥,自己不能食言,带坏了妹妹罢了。
思及此,君怀琅还叮嘱君令欢道:“待去了,莫说是哥哥让你去的。也不要多言,只管多喊他几声哥哥。”
这才是最要紧的。他就不信,薛晏自君令欢幼时就耳濡目染,被她叫哥哥叫到大,还能起什么不该有的心思。
这么想着,他也放下心来,任由君令欢带着宫女去了。
——
薛晏独自坐在角落中,周围没什么人,也没人注意到他。
他身后有人接近他,他不动声色,只坐在原处喝茶。待那人走近了,他才终于发现了似的,转过身去,看向那个人:“何事?”
他皱眉,面上露出了恰到好处的疑惑。
那人含胸躬身,太监打扮,闻言也不行礼,反倒笑了笑,问道:“五殿下,这般境遇,您甘心吗?”
薛晏顿了顿,接着神情黯淡而漠然,说道:“有什么甘不甘心的,不过活着罢了。”
那人接着问道:“可二殿下一而再再而三地这般欺辱您,分明是想将您逼到绝路上啊。方才要不是您武功高强,今日非死即伤,可不是闹着玩的。”
薛晏闻言皱了皱眉,问道:“你怎么知道是二皇兄?”
那人笑了笑,说:“奴才自有奴才的路子。”
薛晏沉默了片刻,继而勾了勾唇角,自嘲道:“何止二皇兄?从父皇到宫中众人,哪个不想要我的命?我即便是恨的,可我孤身一人,哪有什么办法?”
那人闻言,面上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意。
“您并非孤身一人的,殿下。”他说。
“有个人,自您出生起,便一直关切着您,只可惜碍于身份,一直见不到您的面。只要您愿意,他和他手下的人,都是您的后盾呐。”这太监娓娓道来,虽低着头,余光却仍打量着薛晏的反应。
薛晏面上露出了几分困惑和动容,以及小心翼翼的向往。待听他说完,才问道:“那人是谁?”
那太监注视了他片刻,接着缓缓跪下,在枝杈的遮挡下,冲他行了个大礼。
“东厂掌班的吴顺海公公,当年是您母妃宫中的大太监。”他说道。“吴公公与容妃娘娘主仆分离,如今已有一十五年。殿下初长成人,已到了用得到吴公公的时候了。”
“你的意思是……”薛晏不动声色,问道。
那太监接着说:“吴公公早已禀明段厂公,段厂公动容于他与容妃娘娘的主仆情深,愿倾东厂之力,保全辅佐殿下。只盼殿下莫要嫌弃东厂声名狼藉,污了殿下清名。”
薛晏片刻没有说话。那太监跪伏在地上,也颇沉得住气,二人静默相对良久,才响起了薛晏细微的脚步声。
他走上前来,躬身亲手将这太监扶了起来。
“我没想到……我一直都不知道。”他声音低沉,有些沙哑,片刻后才憋出这么一句话来。
“我一直以为,没人会……”说到这儿,他嗓音哽住,又片刻无言。
接着,他才平复好心情一般,问道:“吴公公如今身体可好?想来当年他伺候我母妃,如今年岁定然不小了。”
那太监回道:“吴公公向来康健,殿下不必忧心。”
说到这儿,他试探着问道:“那殿下,奴才所说的事……”
薛晏笑了笑,说道:“这么些年,我也习惯了。吴公公的好意我心领了,但若要寻仇,我也不知该如何做起……只是我向来没有亲人,承蒙吴公公挂念这么久,不知何时能与公公见面,我想和他叙叙旧。”
那太监闻言,没有表态,只答应了下来:“公公身份不便,但若有机会,一定会与殿下相见的。”
薛晏道了谢,目送他离开。
他脸上的温情、感动和笑容,像是面具一般,被他轻描淡写地摘了下来,恢复了原本的冷漠和讥诮。
二皇子?二皇子可没这个本事,支使这般武功高强的大内高手来与自己过招,就为了让自己受个小伤。能有这么大手笔的,也只有东厂了。
他在战场上受过多少次夹击,耳听六路眼观八方早已成了本能,今日这种攻击,即便再来三五个人,他也能应对自如。
不过,对方费尽心思设局,他也不能扫了对方的兴,总得露怯合了对方心意,才能让他们咬钩。
果然,大鱼上了钩,也证实了他的猜测没错。
他母亲容妃的旧日奴才,树倒猢狲散,投了东厂这棵大树,这些年爬上了高位,成了东厂掌印太监的二把手。可东厂又不景气,失了皇帝的信任,成了过街老鼠。
所以,他才会想到物色个皇子,做他们的傀儡。毕竟东厂卧虎藏龙,最不缺人才和本事,只差个明面上供他们差遣的棋子,好让他们通身的本事能有用武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