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迪文森拍了拍米妮的脸,然后满意地看着她望向李察居住区的目光中,已经带上了掩饰不住的仇恨。
章二十四 若在冬季
因为艾琳的突然转变,整个夏天李察的天空都笼罩着一层阴霾。每当稍有空闲,少女微笑着但又哭泣着的脸便浮现在脑海里,无论怎样刻意都无法驱散。他的心中全部被艾琳的身影填满,借助超卓的智慧和精确天赋,她的一言一笑,一举一动,都会完完全全的在脑海中还原,甚至她身体的每一个细节,连同那未能完全探索的最神秘的区域,所有的点点滴滴,都会清晰记得。
心境是会变化的。
就在不久之前,记忆的每个片段都带来阳光、欣喜、忐忑和对第二天更多的期待。而现在,这些记忆一日一日反复叠加,最终温馨的暖意燃烧成灼人的炽烈,如同块块烧红的烙铁,炙烧在他尚未成熟的心上,在那道深深疤痕的旁边,再留下一条细细的痕迹。
李察知道艾琳就在这些天里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也知道她有心事,可是却不知道原因究竟为何,每次询问却又没有任何结果。直到此时,李察才发现,除了艾琳之外,他竟然没有一个可以说说话的对象。是的,在深蓝中,他没有任何朋友,一个都没有。虽然他是苏海伦的亲传弟子,可是到深蓝一年了,李察也只见过老师三次而已。说起来,除了授课的魔导师们外,他和艾琳相处的时间反而是最多的。
每当独处时,李察心上的痛就格外清晰,甚至偶尔会痛得和只在梦境深处才会出现的熊熊烈火类似。只有躲藏进魔法和知识的浩瀚世界时,他才能重新归于平静,专注于复杂的公式、曲线、魔力和异位面生物上。
度夏如冬。
这个夏天的李察是让人惊叹的。在每项学习的领域中,他都彻底爆发,很多时候交出的成绩让见多识广的大魔导师们也为之无语。除了称颂睿智的伟大的永远正确的苏海伦殿下,别无他言。而在非常有限的时间内,李察魔力的增长竟然再一次提速,眼看到夏末时分就会达到二级魔法师的标准了。魔法领域之外,李察的表现也同样让人震惊。哲学、历史、政治、经济,小小的少年如干涸的沙漠,疯狂吸收着每一滴知识。就连那位最挑剔的大画家在看到了李察交上来的一幅画后,也久久沉默。
那是一个少女的背影,提着大大的恒温食盒,正向远方昏暗的通道中快步走去。刹那的剪影,却把她的压抑、忧伤、些许的慌乱和害怕全部勾勒出来,就连那飘飞的魔法袍一角,都让人误以为会继续随风而动。不知道为什么,那个食盒似乎是画面中心点,笔触的使用也与人像有所不同,如果说人像的动感塑造得绝佳的话,食盒似乎静止在那里,沉重得仿佛一块巨石,拉扯住看画人的心脏直往下坠。整幅画面是素色的,也没有用到第二种画具,全部由魔法羽毛笔勾勒而成,无数细细密密深浅不一的线条共同组成了这幅让人感到窒息的画。
这幅画,让大画家整整看了一个小时,却依然难以给出评价。最后,他忽然长叹一声,对身边的助手说:“再现真实只要突破了临界点,原来也会成为艺术。而这幅画,仅是他抓到的这一刹那,就足以成为永恒!”
助手目瞪口呆,没想到一幅简单的素色勾勒竟然会得到大师如此评价。不过作为差点就站上神圣同盟艺术巅峰的少数几人,大师的评价是断然不会错的。既然得到了大师的亲口赞誉,那么这幅画在外面的世界随随便便都可以卖出数万金币的高价。惟一制约它进一步升值的,就是李察还活着,而且好象还能活很久。可是这样的作品,或许在今后相当长的时间内,李察都不会创作出来了。
大师感慨良久,终于沉重地摇了摇头,挥手让助手离开,自己则坐在画架前,死死地盯着这幅少女像。天不知不觉间黑了,画室中也变得昏暗,但是一团纯由魔力点燃的荧火在大师身边出现,给画室增添了一点暗淡的光芒。在昏暗光线下,这幅素色勾勒的感染力才真正毫无保留地展现出来,让看的人也仿佛置身于那阴暗、寒冷、空旷,仿佛不知道尽头的长廊中。
“已经多少年没有看到过这样的作品了?这个孩子……画她的时候心里一定很痛吧!”大师喃喃自语。他也曾经有过年轻的时候,在最痛苦的时候创造出了最辉煌的作品。然而当功成名就之后,却再也难以找回当时的激情和冲动。看到这幅画,仿佛就看到李察,那个漂亮、沉默却又在骨子里带着一股狂野烈性的大男孩。
大师忽然焦灼起来,甚至于不能安然坐在椅子上,他站起来,在这幅画前来回踱步,似乎内心深处有什么难以作出的决定。徘徊了整整一个小时,大师的目光才落在画室的角落里。那里放着一张精致的魔法台,和画室整体散漫随性的风格有些格格不入。魔法台是激活每月帐单的专用设备,本该找个合适的空间,稳妥地装置起来,但是大师有些不拘小节,于是这台昂贵而重要的设备被随意地扔在画室角落里,只有必须用到的时候,才会被从角落里一堆废稿中扒拉出来。看到魔法台,大师就自然而然地想到了每月帐单,想到了苏海伦的喜悦。
大师已经有好几个月没有看到过传奇法师的喜悦了。
而这幅画……这幅画太传神了,以至于大师都没有办法假装看不出它的传神。它就意味着特殊的情况,而且是传奇法师专门列明需要上报的几种特殊情况之一。如果不报,大师用脚趾头都能想到,随之而来的一定是传奇法师的狂暴。在艺术、良心和苏海伦的喜悦之间抉择,大师还能挣扎挣扎,可是在良心与苏海伦的狂暴之间,却根本没有他选择的余地。
大师一脸痛苦,伸手取下了少女像,仔细包好,然后匆匆离开了画室。
一个小时后,少女像就被放到了黑金面前。
灰矮人让大师整整等了四十分钟,才从摊满了整张工作台连带堵住一半通道的宝石原矿中爬出来,然后用一分钟的时间听了听大师的说明。深蓝是魔法的世界,也是金币的世界,却没有艺术什么事。灰矮人一只脚踏在魔法之峰的半山腰,另一只脚则站在金币之山的顶峰,因此他的身体高度虽然刚刚碰到大师的胸口,心理高度却是正好相反。
大师的说明灰矮人根本没听进去几个字,他略过所有解释性的语句,抓住了重点,李察的作品,苏海伦殿下专门要求上报的情况之一。听到这里,黑金倒也不敢怠慢,用那双坚硬粗糙,布满了厚硬程度堪比魔兽鳞片的老茧的手,小心撕开了包装纸,露出了里面的少女像。
一片寂静。
灰矮人的眼睛几乎动都不动的盯着少女像,嘴唇急速开阖,不知在自语着什么。大师则深深为之震惊,没有想到黑金竟然能够看出这幅画那流光石火般的神韵,并且为之震颤。大师忽然觉得自己此前对灰矮人的确有些偏见,是谁说这个种族根本不懂艺术的?
黑金忽然吐出一口浊气,揉了揉酸涩的眼睛,说:“就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