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仪音握着信纸的手抖了抖,这么说,这些信全是母妃的兄长写给她的?而这位顾琛,便是自己素未谋面的阿舅?
对于自己的外祖一家,位列五大吴姓氏族之首的顾氏,公仪音知道的情况并不多。南齐建国之后,秦王谢萧四大侨姓氏族南渡,渐渐在南齐站稳了脚跟。而原本的五大吴姓氏族顾陆容朱高,高氏在建国初期被灭族,剩下的四大家族许是感到了形式的变化,纷纷收敛了羽翼,行事做派愈发低调起来。
当年公仪氏建国,并未得到各大士族的拥戴。公仪音听青姨不经意间提过,当年母妃入宫,是违背了家族的意愿的。也就是说,当年的顾氏并不支持公仪氏,当然就不想母妃入宫了。
公仪音在脑中梳理了一番自己知道的欣喜,沉下心来看起手中的信件。
信的内容其实并不复杂,大多是顾琛跟母妃说一些顾氏家中发生的事,偶尔也提到几句顾家宗主的态度。公仪音一目十行地看来,总算了解了个大概。
当年,母妃违背家族意愿入宫后,顾家一怒之下与母妃断绝了关系。当时先主已经灭了一个高家,因而父皇不可能再对顾家下手,再加上母妃的求情,所以父皇并未动顾家。
而母妃,虽然选择了爱情,但始终对家族割舍不下。她与顾琛兄妹感情极好,因而时不时同顾琛写信了解一下家族的近况。当时的顾氏宗主就是顾琛和母妃的父亲,他虽然代表族中做出了跟母妃断绝关系的决定,但到底是自己的亲生孩子,在顾琛时不时的趁机劝解之下,态度似乎松动了些许。这些,在顾琛的来信中都可以看出来。
一开始两人的通信频率较为频繁,越到后面两封信之间的时间间隔却越久,而顾琛字里行间也流露出对母妃身体的担心。最后一封信,是顾琛告诉母妃,顾氏宗主的气已经消得差不多了,让她再耐心等等,也许很快顾氏宗主就能原谅她了。
一封封看完,公仪音的心情变得莫名沉重起来。
看这样子,母妃应该还没来得及等到顾氏宗主的原谅便撒手西去了。
对于自己的外祖顾氏,公仪音算不上熟悉。
自小她便知道母妃姓顾,也知道顾家是世家大族,可是顾家,从未派人来看过她。彼时的公仪音,娇生惯养心高气傲,心里想着,你不来就我,我自然也不必巴巴地贴上去找你,只当没了这个外祖家。所以她对顾氏的了解并不多,只偶尔从别人口中听到了一些零零散散的消息。
公仪氏出身草莽,于乱世中建国,建国初期并未收到南地本土世家的拥戴,先主雷霆手段,找借口将当时闹得最凶的高氏灭了全族,以起杀鸡儆猴之功效。这招果然收到了一些功效,剩下的四大士族就算仍有不服,也不敢摆在明面上跟公仪氏最多,国中局势仿佛渐渐安定了下来。
公仪音曾听青姨偶尔提过,顾氏最是清傲,重风韵姿仪表,因此暗地里对出生草莽的公仪氏并不福气。不想当时身为顾氏嫡女的母妃却与父皇相恋,顾氏拆散无果。母妃入宫后,顾氏宗主一怒之下断了与她的关系。
但顾氏也是聪明的,知道自己这样公然反对触了父皇的逆鳞,从此便退出朝堂,并定下一个规矩,顾家后辈子孙不得入朝为官。也正因如此,原本位列五大吴姓氏族之首的顾氏这些年的存在感却越发弱了起来。
现在想来,顾琛的心中分明暗示顾氏有松动的迹象,可这些年的顾氏却像一潭死水,没有激起任何水花。难道……谁因为母妃突然去世,顾氏对父皇不满,所以再也不提重新入朝为官一事?
母妃身前与顾琛往来甚密,对于母妃的死,顾琛会不会知道什么?这些年,他们又有没有调查过母妃的死因?
公仪音突然觉得,也许出宫之后,她该走一趟顾家了。
她抬头朝窗外看去,院中的红梅艳烈似火,在她眼中熊熊灼烧。曾经,母妃也曾在那里赏梅,也曾活得摇曳多姿活色生香,最后却……
良久,她收回目光,开始整理起几上的书信来。父皇写给母妃的信她原封不动地放回了匣子里,而顾琛写给母妃的信,公仪音小心叠好收入了袖中。
阿灵和阿素看着公仪音的举动,目光落在她凝素的神情之上,愈发不解起来。
公仪音将匣子放回衣柜中,然而转头看向阿灵和阿素,“走吧,回重华殿。”
两人应一声诺,推开门请了公仪音出去。
走过温暖的甬道,穿过成片的红梅,公仪音走出了飞羽殿。她转身将大门合上,看着门上鲜艳如新的红漆,心里头默念,“我一定会还母妃一个公道的。”
寒风呼啸,天色阴霾。
方才露出头的太阳已躲入了层云之中,四周一片灰蒙蒙的景象,空气中带着浓重的压抑。
公仪音凭记忆循着来时的路回到了重华殿。
廊前候着的青璎和青珞忙迎了上来,一面行礼一面挑起挡风帘将公仪音迎进了殿内,“殿下,方才主上派了人过来找您。”
“何事?”公仪音脱了身上披风递过去。
“主上说让您回来后去甘泉殿同他一道用午膳,下午就待在那边,晚上直接同他一道去参加除夕宫宴。”青璎接过斗篷回道。
公仪音几不可见地蹙了眉头,“知道了,你们先下去吧。”
青璎青珞应一声,退了下去。
公仪音走进内殿,从袖中掏出方才在飞羽殿拿到的那一摞信件,放入了寝殿妆奁盒的底部。又仔细端详了片刻,确保从外面看看不出什么端倪之后,方才出了内殿。
歇息了片刻,又往甘泉殿去了。
在宫婢的引导下进得内殿,安帝正坐在大殿尽头的席位上低头摆弄着什么,走得近了,才看清他面前摆了一副白玉棋盘。见公仪音过来,安帝抬了头朝她招招手,“重华,快过来,陪父皇下一局。”
重华的棋艺算不得好,但比起安帝来说,赢他还是绰绰有余。而安帝,棋艺虽不行,偏生特别喜欢下棋,时不时拉着公仪音同他下一局。
公仪音低下头无奈地咧了咧嘴,走上前坐在了他的对面。
若是往常,公仪音是能避则避的,因为跟安帝下棋十分累人。他不喜欢输棋,时不时就要重新下子,若是输了的话还得重来一盘。所以公仪音得绞尽脑汁想着怎么让安帝赢棋,同时又不能让他看出了端倪。
可今日却不一样。公仪音还有些关于顾家的事要问安帝,所以必须将他“哄”的开开心心了,才有可能套出自己想知道的话。
是以也不推拒,看了看放在自己身前的棋盒道,“父皇,重华执白子?”
安帝点点头,目光切切地看着她,“你先来。”
公仪音点点头,捻起一颗玉白棋子下了下去。
安帝眉头一挑,也拿起一颗棋子下在了她旁边。两人你来我往起来。
公仪音一面看着棋盘上的形式,一面想着怎么将顾家的事引出来。
落子,轮到了安帝。安帝皱着眉头想了许久,才犹犹豫豫地拿起一颗棋子下在了一处。公仪音似笑非笑地睨了他一样,“父皇,你确定吗?”
安帝原本就不大肯定,听公仪音这么一问,越发犹疑起来,捡起方才下的那颗棋子,嘴里嚷道,“不确定不确定,朕再想想。”说着,举着棋子想了许久。
公仪音也不催促,带着浅笑看着安帝,终于见他犹犹豫豫地又落了子。
她勾唇一下,从一盘的棋盒中拿出一颗棋子放在手中把玩,状似不经意道,“父皇,以前你跟母妃下棋的时候也这么经常悔子吗?”
听到公仪音提起顾贵嫔,安帝的神色有片刻怔忡,愣愣地看着棋盘上的棋子,半晌,才幽幽叹一口气,语带怅惘,“你母妃,不喜欢下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