患者家属强烈要求手术, 陈文强、李敏也跟钱主任和家属讲明术后最可能的结果。待患者的老伴儿和长子签了手术同意书, 已经做好术前准备的患者立即就被推去手术室,急诊做取栓术。
有石主任上午的话垫底, 陈文强就喊了杨宇上台,杨宇激动得有点儿手足失措。李敏也很惊讶,因为杨宇属于胸外那边的新人, 今天这台手术即便上人, 也该是实习生。但她只抿嘴在手术通知单上添上杨宇的名字,将为什么咽回到肚子里。
陈文强虽然带杨宇上台, 也很严肃地要求他:“杨宇, 你这次就是上去看看。叫不准不许动手;进了颅腔不许动手;任何时候不许自己拿主意。”
连着三个不许, 把杨宇的沸腾热血冷凝下来。但他还是认真地表态:“陈院长, 我不会随便动手的。”
果然, 杨宇属于有眼力见的那波人。头皮止血、剪线他做的像模像样的。等李敏打开硬脑膜时,他立即缩手往后退了半步。这半步让李敏和陈文强有了习惯的工作空间, 也让陈文强和李敏都高看他一眼。
进入颅腔后手术换由陈文强主刀。他小心翼翼地在颈内动脉的近端上了两把“哈巴狗”,然后选择c4段没有血管分支、靠近的大脑前动脉aca和大脑中动脉mca的分叉处部位切开。他非常小心地试探着伸入两把文氏钳子, 钳住血栓,然后轻轻地、慢慢地、稳速地往外拽血栓。
所有的人都随着他的动作屏住了呼吸。台上的李敏和杨宇更是像水泥浇筑一样地凝固了, 他俩生怕自己些微的小动静影响到陈文强。
一个长度约有6厘米左右的血栓,被陈文强完整地提溜了出来。血栓很明显地分为三部分:头部的白血栓、中间逐渐过渡、尾部则是附着不久的红血栓。
陈文强长出了一口气, 只有他自己才知道刚才的压力和惊险。最糟糕的情况是血栓已经与血管壁黏连在一起, 若硬性往下拽血栓、造成血管内膜撕脱、损伤, 那损伤的内膜处, 就将是再度形成血栓的祸根。
千幸万幸,血栓是嵌顿在大脑前动脉aca和大脑中动脉mca的分叉处不久;千幸万幸,血栓还没有与血管内皮黏连在一起。
“冲洗。”准备好的肝素钠溶液递到了李敏的手里。陈文强看着李敏将c4段冲洗了两遍,然后吩咐李敏准备缝合切开的颈内动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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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主任长吁一口气,带着点儿奉承的意味道:“陈院长,这栓子被你完整地取出来了,我看都可以拿去做教学标本了。”
陈文强把缝合血管的工作交给李敏,他盯着李敏的动作回答钱主任的话:“老钱,你别看栓子完整、顺利地取出来了,他这脑组织断了血供的时间,咱们保守估计也绝对不止12个小时了。
我实话和你说吧,他术后能够苏醒过来的希望太渺茫了。不过咱们事先可都说好的,若半个月不能苏醒,你就把患者接过去。”
“好。不苏醒我就接过去。”钱主任知道外科这些大夫,是没那么多耐心给长期“赖床”的住院患者。哪怕科里有床位呢,他们也是把差不多的、没继续治疗价值的患者,转到区医院进行康复治疗。
“李大夫这血管缝合得好啊。”钱主任很少进手术室。他是第一次看李敏做手术。见陈文强敢把颈内动脉交给李敏,他差点就脱口而出反对的话了。及至见了李敏在显微镜下一丝不苟的流畅动作,他还是看李敏基本缝完了,才出口赞了这么一句。
“那是。没这两下子,她在外科敢申请破格?!有谢逊在前面做例子呢。”陈文强试验缝合后的颈内动脉不漏血之后,吩咐李敏下引流管、关颅。
手术顺利,手术室的气氛也缓和下来。巡台护士出去走了一圈,回来就把窦家姐弟俩被打破头的新鲜事儿当笑话说了。
“李大夫,你不知道王大夫家的那小子多厉害,居然指使那个叫珍珠的漂亮妹妹去骗开窦家的门。罗主任家的闺女也不含糊,听说跟着王大夫家的儿子冲进去打人。幸亏这俩孩子昨天没在家,不然昨天下午还不得打翻天啦。”
“窦大夫家的那俩孩子是欠打。那弟弟冲出来就要掐人小姑娘的脸蛋,掐不着脸蛋就薅头发。姐姐不管不顾、上来就挠人。罗主任是去拉架、也没怎么当姐姐的,她就把罗主任的手背挠掉三道皮。那还是罗主任反应快,不然就挠到脸上了。”
李敏顺着巡台护士的话只说罗主任的伤情,丝毫不提及自己的脖子。她缝完硬脑膜,在头皮上缝了几针做指示,然后指点具体进针的间隔,就放手让杨宇缝合,时不时地帮杨宇接针、再暗示他进针点。
胡主任看陈文强带杨宇上手术就觉得奇怪,如今见李敏指点杨宇就更奇怪了。他就没话找话地问陈文强道:“这是杨大夫的儿子吧?”
陈文强点头:“是啊,平时都是老石带着呢。这不今天有闲空儿,就带他上来了。小杨你好好跟李大夫学,这基本操作过关了,什么手术都可以上去做助手。”
钱主任略略狐疑地问陈文强:“你相中了?”
陈文强笑着斥他:“你老糊涂了不是?我相中什么。小李还没离手呢。”
钱主任转念一想也是的,陈文强的女儿才上高三,还远着呢;听他的意思也要李敏离手了,再收另外的学生。可他在自己送来的患者、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任由李敏教导杨宇基本操作,要是没点儿什么,他把自己脑袋割下来。
胡主任看着陈文强笑得诡谲,这事儿怎么看怎么透露着一股不寻常呢?
——要只是杨大夫的儿子,依陈文强的脾气才不会关照他呢。不看在他那个不着调的亲爹份上踩他几脚,那都是眼睛里不揉沙子的陈文强有君子风度了。
一边站着看手术的覃璋,眼睛里的羡慕都快化成实质了。自己与杨宇同组是倒了八辈子的霉。只要胸外的手术该着是杨宇的,肯定是杨宇上。可以是自己也可以是杨宇的,石主任肯定替他争。
还一争一个准。
像今天的这手术,本来是实习生的机会,陈院长却带了他上台。李敏就差把着手教他怎么在这个难缝合的头皮上进针、出针了。
这蠢货的运气真他m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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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李敏从更衣室出来,见钱主任拦着陈院长在说话。
“老陈,这就是家属的一点心意,错过午饭时间了,大家一起随便吃点而已。这个面子你都不给我吗?咱们可是几十年的老同志了。”
“老钱,我真不是和你客气,就是不过节,我跟着你出去吃点、喝点也不算什么。但是我晚上有事情,是早安排好了,还得早早过去帮着围拢事情。那就不好带着酒气过去的,这事儿你得理解我。”
钱主任与陈文强认识多年,听他说还要当小字辈张罗事儿,知道他不是拿乔之人,也就歇一定要他去的心思。
他转头问李敏:“那李大夫呢?你该有空了吧?”
李敏笑笑说:“钱主任,先记账啦。我爸妈来了,我回去陪他们吃饭。他们明天就要回家了。”不去的另一个原因,是父母亲今晚要请严虹他父母亲吃饭,自己要赶紧回家给爸妈打下手去。
钱主任见他俩都没空,就跟患者把实情说了。等李敏把术后所有的文件都处理差不多了,患者的长子将一个信封推到她跟前。
“李大夫,这是我们家人的一点心意。”
李敏赶紧推辞。推辞不掉,只好实话实说:“虽然你爸爸的手术做得很成功,但这类手术重要的是脑血管梗塞的位置、还有梗塞的时间。你爸爸的情况术前咱们就讨论过来,梗阻的部位还有时间都太久了,他苏醒过来的希望很渺茫。这么说吧,哪怕有一半的苏醒可能,我都会收了你这份心意的。”
“李大夫,我们不是那个一定要我爸爸能够站着出院的意思。我们家的意思是大过节的,你和陈院长都不得休息。说手术就给手术,还把手术做得很漂亮,钱主任都和我们说了手术的情况。你看这都两点多了,午饭还没有吃呢。这点意思你要是不收,我们家这些人心里都过意不去的,皇帝还不差饿兵呢。我们就是感谢你而已。你真不收,钱主任那里他也不好意思。我们总不能让钱主任来送吧。”
好说歹说,患者的长子还是留下信封离开了。李敏颇为遗憾地将信封锁到抽屉里,这钱啊,暂时还不是自己的。
得等患者转科后没什么事儿、或者出院了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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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敏到家已经过了两点半了。她妈妈问明闺女还没有吃午饭,心疼地把蒸锅里馏着的饺子端了一盘子出来。
“快赶紧垫点儿、吃了再睡一会儿吧。”
“嗯。”李敏慢慢地吃着饺子,向父母亲问起窦家姐弟的事儿。
等父母把事情细说了一遍,李敏撂下筷子说:“妈,我一会儿给小志和罗天送点儿吃的去。我要好好奖励奖励这俩个小家伙。太解恨了。”
“今天你就别掺和了,以后有机会再说,不然让楼上楼下的邻居看着像什么了。多大的人了,做事儿还这么随心由性子的。这让我们在家怎么放心你?”
李敏被母亲说得哑火了。她悻悻地抓起筷子使劲往嘴里塞饺子。
“哎,你慢点儿吃。看噎着了。”一杯温水递到李敏的左手。看着李敏喝了两口水之后,她父亲问她:“后来窦大夫有没有找你给他家闺女缝伤口?”
“没有。我上手术室去了,就是急诊去做那个脑梗的取栓手术。他女儿伤得厉害吗?”
“挺厉害的,在额角这里。那闺女应该是撞到桌角的硬地方了。幸好不是眼睛!他家那小小子的脑袋是砸的。应该是用坐着的小板凳砸的。估计是王大夫的儿子动手砸的。
唉,你这些邻居啊,真不像知识分子聚集人家的孩子,倒和工人住宅区长大的差不了多少。”
“爸,我倒觉得小志和罗天干的不错。不然我和罗主任就是白挨挠了。”
“要是罗天和王小志打不过窦家姐弟呢?”
“爸,小志大名是杨毅。王大夫和眼科杨大夫离婚后,孩子随母亲改姓杨了。”李敏回避父亲的问话。
但她想了一会儿又说:“打不过的话,估计不会叫开门去人家讨打吧。爸妈,你们发现没有,这三家都是离婚再婚的。我楼下的王大夫和杨大夫据说关系不错。杨大夫和我楼上石主任在单身宿舍一个寝室住过差不多半年,他和罗主任的婚事就是石主任保媒的。都是我这一撇住着的。”
然后她把今天手术陈院长带杨宇上台的奇怪说给父母。“按道理来说,不存在带杨宇上台的事儿。陈院长说了神经外科目前的患者数量,我们两个人足够了。”
“你明年去上学呢?”
李敏被父亲问住了。想了一会儿才呐呐道:“是为明年做准备?”但她马上释然了。“选杨宇好过选别人。他大专毕业的,就他现在的水平,让他三年也影响不了我。”
“可等你三年读完,他的手术水平也不会比你现在差了。”
“妈,不是你那么说的。外科这事儿吧,就像我姥姥说唱戏似的,不是随便找个孩子练十年就成的。我觉得他没多少外科的天分,就是陈院长勉强留他在神经外科,他以后也得辛苦十年以上,晋了主治医才算立住脚了。
再说我不是离开医院学习三年,很可能是半年、甚至更短,然后回科里工作。他影响不到我的。”
“其实不是杨宇的事儿。我觉得我们科的石主任,对,就是石主任,”李敏把石主任有关的事儿说给父母亲。“他原来就是省城长大的,他跟谁的关系都好,跟谁都能说上话。我觉得就没有他不认识的人、没有他解决不了的事儿。其实他对我也没什么不好的,买家具他还帮了我和严虹好大的忙呢。就是感觉他和别人不一样。”
从上班以后,李敏很少有与父母说起单位的事情。赶上今天有空儿,她把自己的疑惑倾倒出来。然后问道:“你们说石主任他会不会出面调停这事儿啊?”
李敏的父母亲交换一眼神说:“就是小孩子打架罢了。经过这么一次,窦家的孩子应该不会再有欺负珍珠的心思了。小孩子嘛,等伤口好了,过阵子就能玩到一起了。用不着别人去调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