丰阳县的地势是三山夹两川,相对狭隘,没有那么繁华。但是再不繁华的地方,总少不了林立的酒楼食肆,还有供人寻欢作乐的花楼。
崔时照打听到徐进端的行踪,当地的官员在丰阳县最大的一家花楼里,宴请他跟忠武节度使,却不知道顺娘有没有同行。那花楼在城中最繁华的街市上,不分昼夜皆是宾客盈门,在远近也算小有名气。
只不过入门需要有熟客引领,否则守门的龟奴是不会放行的。而且花楼周围还有护院,轻易没办法进去。
嘉柔有身手倒还好,爬个楼不成问题,但崔时照就是个文弱书生,得想再寻别的法子。他们正要离开,却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从门里冲出来。
那是嘉柔许久未见的顺娘。她脸上浓妆艳抹,穿得花枝招展,不像个节度使的侍妾,反而像是风尘中女子。她似乎哭过,脸上的妆有些花了,手紧紧地拢着无法蔽体的衣领,生怕被人看见一样,低头匆匆地往花楼后面去了。
崔时照和嘉柔对视了一眼,连忙跟上去。顺娘背靠着墙根,捂脸小声地哭了起来。弱小的身体,显得特别无助。
“顺娘。”嘉柔走过去蹲在顺娘的面前,“你怎么了?”
顺娘拿开遮脸的手,错愕地看着嘉柔:“阿姐,你怎么会在这里?”她以为自己是做梦,又揉了揉眼睛,直到确认是嘉柔,还有站在她身后的崔时照。
“我们是来找徐进端的,刚好看见你从里面出来。”嘉柔手放在顺娘的肩膀上,“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顺娘扑进嘉柔的怀里,委屈地啜泣道:“徐进端简直不是人,身边的女人从来就没有断过不说。他竟然还要我去伺候方由那个老头子,说他喜欢的话,就把我送给他。方由他的嗜好,简直是……这样的日子,我再也不想过了。”
方由是忠武节度使,比徐进端还年长。嘉柔没想到顺娘过的是这样的日子,从前那些心结反倒释然了。
她拍着顺娘的背,同情她的遭遇。这辈子跟上辈子到底是不一样了,连顺娘的境遇都发生了如此巨大的变化。
“你带我们进去找徐进端。等这边的事情结束了,我带你回云南王府吧。”嘉柔温和地说道。
顺娘以为自己听错,怔怔地看着嘉柔:“阿姐,你说什么?我,我能回王府?”
“等我办完事情,就助你离开他。”嘉柔肯定地说道,“你回南诏,挑个自己喜欢的人,再行出嫁。反正有王府做靠山,你改嫁也不是什么难事。”
顺娘猛地点了点头,情绪激动,忽然又想到什么似的,从嘉柔的怀里退出来:“阿姐想要做什么?是不是来找徐进端借兵的?坦白说,之前已经有不少人来见过他,都想要打他兵力的主意,但他一律拒绝了,你们是办不到的。”
顺娘虽然被徐进端当做东西一样送来送去,但是一直在徐进端身边,对长安城里的风声也有耳闻。
嘉柔对顺娘说:“所以我们需要你的帮忙。你最了解他,知道他的弱点,只要你能告诉我们,我们就有办法对付他。”
若是从前,顺娘为了自己的地位,肯定不会同意。但是经历过此事,她早就看透了徐进端是个凉薄无情的人,自然不会再帮他,说道:“他这个人几乎没有什么弱点,我倒是知道他放兵符的地方。可是牙兵不同于别的军队,没有徐进端的同意,是没办法调动的。”
嘉柔回头看崔时照,崔时照点了点头。牙兵和节度使之间的关系比普通的军队要牢靠,所以在很多节度使亡故之后,他的部下会被推举成为新的节度使,照样能够领兵作战。
“他和忠武节度使的关系到底如何,真的如外界传闻的那样吗?”崔时照开口问道。
顺娘想了想说道:“也不尽然。他们是面和心不和,我听到方由暗中抱怨过徐进端总是利用他,还说徐进端的地盘比他的多。”
崔时照有了主意,对顺娘说道:“你先带我们进去吧。”
有顺娘带路,他们顺利进入花楼之内。扑面一股浓重的水粉香气,大堂以红绸和鲜花装点,男男女女出双入对。这里的鬼奴和老鸨都已经认识顺娘,以为是徐进端又从外面找了人来一同行乐,也没在意。
但崔时照年轻英俊,路上仍有不少花娘都冲着他猛抛媚眼,想得到他的青睐。崔时照在都城的时候,就很少去这种烟花之地,故而摆出一张冷若冰霜的脸,吓得那些花娘都不敢贴上来。
到了二楼,顺娘手指着正中间的雅室说道:“我就带你们到这里吧,他们就在里面。我先去整理妆容。”
崔时照点了点头,顺娘便转身离去。
那雅室的半扇门开着,门外守着几个壮汉。里面传出丝竹之声,还有男人豪迈的笑声。崔时照带着嘉柔走到门外,对那几个壮汉拱手说道:“劳烦通传一声,舒王府派人求见武宁节度使。”
那几个壮汉目光都集中在了崔时照的脸上,大概他一身正气,半点不像是说话,其中一个便进去了。
里面安静了会儿,那壮汉出来说道:“你们可以进去了。”
嘉柔一直低头跟在崔时照的背后,偷偷打量周围的人。门外那几个壮汉的身手自然不必说,在这个雅室中,应该还有徐进端的暗卫。只是这屋里酒气冲天,和浓重的脂粉味混在一起,着实难闻。
舞姬得了徐进端的命令,暂时先退了出去。
徐进端坐在上首,俯瞰着座下的崔时照,懒洋洋地说道:“你说你是舒王府的人,可有什么凭证?”
崔时照不卑不亢地说道:“自然是有的。不过我要说的事情实在很重要,还请使君屏退左右。”
徐进端扬了扬眉,到底是不敢得罪舒王的人,抬手让左右都出去,只留下左手上座一个两鬓斑白的男子。那个男子虽然瘦,但坐姿端正,浑身都散发着武将的气势,应该是忠武节度使方由了。
“这是忠武节度使,不是外人。”徐进端介绍到。
崔时照不急不缓地从怀中拿了半块玉玦:“这是盘龙玉玦,是从前留下的王气之物,使君应该认识吧?我是舒王的内侄,清河崔氏的崔时照。”
徐进端命人将玉玦拿过来,仔细端详。他从来没有见过实物,倒是听过,当初先皇将之赐给延光长公主,后来长公主府被查抄,这块玉玦就失去了踪迹,没想到在舒王手里。其实他也看不出真假,但却听过崔时照的大名,舒王没有儿子,可是很器重这个内侄的。料想也不是假物,便说道:“舒王要你来此处,有何贵干?”
“使君此番到丰阳县附近练兵,距长安如此近。舒王要我来问一句,您意欲何为?”
李晔和崔时照商议,不用东宫的名义来见徐进端,也是为了让他放松警惕。毕竟在徐进端眼里,舒王是有可能获胜的那一方,手中握着的筹码也就更大。至于借到兵以后能如何用,也不是他能左右的了。
徐进端双手撑在案上,笑道:“我觉得舒王这是明知故问。我来练兵,顺便会会义兄,舒王不是连这个都要管吧?”
旁边的方由听了,摸着下巴上的胡子,也是高深莫测地一笑。
“明人不说暗话。舒王要夺东宫之位,希望使君能够相助。不知使君可否愿意?事成之后,自然少不了使君的好处。”崔时照直接说道。
徐进端却露出几分惊讶的表情:“舒王此举可是谋逆啊,我如何能够出兵相助?乱臣贼子,要被天下群起而攻之,我不敢冒这个险。”
“舒王登基之后,便是皇帝,到时候可以分封有功之臣。东宫这么多年没有作为,早就形同虚设,舒王难道不是人心所归吗?使君难道就不想着将来能够封王,压过那个淮西节度使,或从别的节度使那里多分些地盘?天底下有谁的支持,能比得过天子?”崔时照继续诱之以利,却用眼角的余光看着方由。
徐进端果然有些动摇,也不再说那些冠冕堂皇的话,而是道:“可我听说虞北玄在舒王面前效犬马之劳,我就算出兵,功劳也比不过他吧?而且舒王决定夺位,难道没有必胜的把握,还需我相助?”
果然是只老谋深算的狐狸,一直在试探。
“虞北玄这个人,野心太大,舒王是不会让他的势力继续扩张的,只不过在利用他罢了。舒王的确可以轻易夺过东宫之位,但是各地听说天下易主,尤其是河朔地区,难道不会趁机揭竿而起?现在正需要像使君这样的忠君爱国之士,出来主持局面。当然舒王也说了,事成之后,使君想要什么封赏,都会酌情考虑。”
徐进端被捧得有些飘飘然,但他仍不会轻易松口,只道:“你得容我考虑几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