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清思先是摇头,好像听嘉柔说了个天大的笑话。随后她整个人都僵住,似在仔细回想所有事情的来龙去脉。
当年出事的时候,徐氏主动来安慰她,言语间有意无意地暗示那可能是崔清思的阴谋。崔清念远嫁以后,很快有了身孕,徐氏又来提醒她,写封家书去问候。后来,当年追求过她的曾应贤当上了岭南节度使,徐氏故意在她面前提起献婢一事。
这些,徐氏统统没有直接参与,但每一件又都和她脱不了干系。包括徐氏说到破血丹,还说了那些导致心痹的药,看似无意,何尝不是在一步步诱导她!
崔清思越想越觉得自己一直被徐氏牵着鼻子走,直至现在,才恍然大悟!好狠的心肠,好深的城府!她跟崔清念斗了这么多年,原来不过是为他人做了嫁衣。
“是她!是那个东宫的徐盈!”崔清思叫道,几步爬过来,抓着嘉柔的手臂,“是她叫我害你娘的,是她!她提醒我,你娘有心痹之症,加的那些草药,也都是她都说的!”
“太子良媛徐氏,闺名徐盈。”嘉柔一个字一个字地说道。她听到崔清思这么说,竟有了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果然是徐氏。所有的前尘往事都连成了一条线,那只看不见的手,从来就不是舒王妃。
一直坐在旁边的虞北玄听到这里,也已经明白。怪不得嘉柔说,这件事或许对他们有帮助,东宫里居然还藏着这么一号人物?若未提前防范,何事被她暗算了都不知道。
“嘉柔,时间不早了,走吧。”虞北玄说道。
嘉柔跟着虞北玄往外走,关上门时,从门缝里看着已经有些魔怔,一直在低头自言自语的崔清念,精神恍恍惚惚的,忽然便没有那么恨她了。
地狱空荡荡,恶魔尚在人间。
第111章 第一百一十章
这日李晔下值得早,记起李昶喜欢吃东市的一家炙羊肉,便坐着马车去了东市买。方才在大理寺中,他听同僚说起,李昶被判流放千里,这辈子恐怕都不能再回长安了。
曾经是长安城中年少有为的世家子弟,如今落了这么个下场,众人难免唏嘘。
李晔跟李昶虽从小就有恩怨过节,也难免起了恻隐之心。牢狱之中的生活,必定十分艰苦。在李昶临行之前能吃到一份热乎乎的炙羊肉,也算是李晔尽的一点心意了吧。
云松把马车停在路边,李晔往卖肉的铺子走去。
他觉得有道目光在看自己,举目四望,街上行人来来往往,又不见什么异常。他不动声色地走进铺子,点了两份炙羊肉,坐在旁边安静等候着。这家铺子的生意很好,他曾带嘉柔来过,当时那只馋猫一个人吃了两份,津津有味。
他容貌和气质皆出众,与这样一个满是油烟的小铺显得格格不入,在场排队的人都纷纷侧目看他。他早就习惯了周遭形形色色的目光,眼观鼻,不动如山。
倒是在他旁边一对上了年纪的夫妻,自顾地交谈着。
“老头子,近来我睡着的时候,总听见一大片脚步声,窗外跑来跑去的。”那老妪说道。
老翁却不以为然:“定是你上了年纪,出现幻听了。”
“是吗?可我有时候还会听见金鼓之声……”老妪仰着头想了想,最后大概被老翁说服,就不再执着于这件事了。
李晔侧头问道:“敢问二位现住何处?为何会听到金鼓之声?”军队作战通常以鼓为令,这应该不是个巧合。然而并未听说有军队驻扎在长安城外,未免太过蹊跷。
那老翁怔了怔才回答道:“我们住在春明门外,她耳朵不好,兴许是听错了。她还常把龙守渠的水声,听成钱塘江的潮声呢。”
老妪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扯着老翁的袖子,似乎想让他给自己留些颜面。
李晔对他们礼貌地点了点头,心中却觉得不对劲。春明门在兴庆宫附近,由春明门而入,很快就会到达皇城。而且春明门外那一带,多是山丘密林,便于藏匿。
难道真的有军队藏在其中?他们的目的是什么?又是何时抵达的?
城中竟然连一点风声都没有。
炙羊肉的香气在小铺子里飘散开,店家拿了个巴掌大的竹篮,将香喷喷的羊肉装好,均匀地分给客人。李晔提了竹篮出门,还是觉得有道目光一直追随着自己。他将一份炙羊肉交给云松,吩咐他转交到刑部的牢狱之中。一个人在他身后叫道:“请郎君留步。”
李晔回过头,看见一个穿着胡服的女子,气质像是宫里出来的。她走到李晔面前:“郎君,我们夫人有请。”
李晔立刻猜到是哪位夫人,将手中的另份炙羊肉也一并交给了云松:“你先回去吧。告诉郡主,我晚些回去。”
云松警觉地看着那名宫女,不放心地摇了摇头:“郎君……”
李晔拍了拍他的肩膀,没说什么,便跟着那名宫女走了。
街道转角的茶肆,僻静冷清,依旧没什么人。上回徐氏跟崔氏便是在这见面,这回对面的人却换成了李晔。宫女为李晔端来茶汤,桌上摆放着林林总总的茶点,糕饼和蜜饯应有尽有。
徐氏挥手让宫女退下去,笑着说:“你随意用一些吧。今日唐突把你叫来,实在是失礼。但愿你别怪我。”
李晔谢过:“娘娘客气了,不过我素来不喜甜食,喝茶便好。”
徐氏也没有勉强,取了一块糕饼自己食用。李晔安静地喝茶,窗外的日光洒在木制的桌案上,连纹路都看得很清楚。徐氏吃东西的动作十分优雅,等吃完糕饼,用帕子擦了擦自己的嘴角,才温和地说道:“我知道广陵王给你添了很多的麻烦。这次河朔之战所以能胜,也多亏你千里驰援。我先代东宫谢谢你了。”
徐氏欠身行礼,李晔连忙避开:“娘娘此话便见外了,都是我应该做的。我承诺过广陵王,不过是尽人之事罢了。”
徐氏抬头,定定地看着他:“从你选了他开始,我便知道你为的是天下大义。可是玉衡,你毕竟是舒王之子,东宫必有顾虑。”
她早知李晔的身份,这么称呼,李晔也不觉得意外。而且站在任何一个人的立场,都不会放心地重用敌人之子,这点李晔也能够理解。若当初他知道自己的身世,肯定不会选择辅佐广陵王,致使如今陷入这样两难的局面。
“娘娘放心,虽晚辈从头到尾都没打算认亲,但身份摆在那里,自不会插手东宫和舒王府之事,更不会给广陵王提任何建议。”李晔拱手说道。
徐氏摇了摇头,手指无意识地摸着茶碗上的浮雕:“你可以告诉我,你心中是怎么想的?你是否还希望最后的胜利者是东宫?你我都明白,若太子登基,舒王府众人还有一线生机。若舒王登基,则东宫不可能有半点活路。加之他那人刚愎自用,任人唯亲,不是江山社稷之福。我若允你留舒王一命,你可会倾力助东宫?”
“娘娘到底想说什么?”李晔冷静地问道。
徐氏下榻走到窗户前面,看着大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说道:“我收到秘密消息,舒王有五万精兵藏在郊外,蓄势待发。圣人身边的陈朝恩,也被舒王收买了。我怀疑他们最后会挟持天子,再控制长安城,拥立舒王登基。只是如今谁都见不到圣人,也不知他们何时会动手。你知道一旦兵变,河朔便会闻风而起,到时候整个帝国便会再次大乱。”
李晔面上不变,心中却是一震。
五万精兵!这么多人,是如何掩藏行迹的?可这刚好印证了方才那对老夫妻所言,的确是有支军队藏在城外。以长安城如今的兵防,这支军队一旦进入,跟陈朝恩的半数神策军里应外合,东宫根本没有胜算。最重要的是,到时候各地藩镇会趁乱揭竿而起,烽烟战火又会席卷整个帝国。
所以必须要阻止他们。
“我能做什么?”李晔望着徐氏的背影,沉声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