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我看过他的文章,中规中矩,并没有十分出彩的地方。到大理寺去,也算合适。倒是崔时照的文章做得更好,后生可畏。我有意让他到东宫来,就在底下的左右春坊里做个侍讲也是使得的。”
徐良媛笑道:“殿下莫不是忘了,这崔时照向来受舒王的器重,哪里需要您为他安排前程?詹事所言也不是没有道理,当年东宫因为延光姑母的案子,元气大伤。忍了这么多年,趁着大郎这次打了胜仗,是该讨些权力过来。”
“那又谈何容易?”李诵叹了一声,“你我认识李谟这么多年,他怎会轻易放弃手中的权力?”
徐良媛垂眸不语。的确如詹事所说,东宫太懦弱了。她却不得不帮儿子争。
李诵又问道:“舒王妃的病可好了?你与她闺中就认识,交情不浅。若得空,还是去探望一番。圣人最不愿见皇室不睦,你表面工夫还是要做的。”
徐良媛点了点头:“您放心,妾身明白,这就去看她。”
她回翡翠殿换了身衣裳,吩咐宫人准备车马。他们从嘉福门出去,途中经过皇城,徐氏将车帘掀开一些,望着沿途的光景。等出了皇城,她对驾车的人说:“先去修行坊。”
车夫有些奇怪,舒王府在永嘉坊,离皇城很近。那修行坊可是在城南,住的都是平民,两者离了十万八千里,可要绕不少路。但他也不敢置喙,只驾马前行。到了修行坊,徐氏扶着女官下马车,走到坊里一家毫不起眼的米铺前。
城中的大商铺都集中在东西二市,为了方便百姓生活,坊中也开了一些小铺子,规模自然不能跟大市相比。因此门可罗雀。
一个男子从门内出来,正弯腰查看米袋里的米,见有人望着这里,转头问道:“这位夫人,您有何贵干?”
徐氏笑了笑,抬手让女官等人退到后面,自己提着裙子走到米铺里,四处看了看:“听说你这里的米都是从吴地来的?你做这行多久了?”
那男子道:“大概有十几年了。不过我这是小本买卖,夫人从何处知道我的?”
徐氏解下腰上的锦囊,从里面拿出一个东西递过去:“你认得这枚印章吧?”
张宪大惊,差点没有拿稳:“这……这是……您从何处得来?”
“家母给的。说是生父当年所留之物,若你认得,就证明我没有找错人。”徐氏淡淡地说道。
张宪躬身道:“请到后面详谈。”
第91章 第九十章
米铺后面的屋子,便像寻常人家的堂屋,张宪恭敬地请徐氏坐下,自己则立在她身前,手中还拿着那枚印章仔细查看。它乃玉石所制,不足半截手指大小,底下刻着一个“李”字。
徐氏说道:“家母说这印章原本是一对,有一枚在我生父的身上,另一枚留给了她,但她一直不曾用过。两枚印章合则为一,你仔细看看,是否为真。”
张宪曾有幸见过两枚印章,取自同一块玉石,所以色泽纹理,皆是一致。这一枚在章首的位置,还磕掉了一角。若是伪造,断不可能连这个都能造得出来,必是真品。他将印章归还,躬身道:“老先生曾告诉我,无论将来谁持这两枚印章出现,就如同他亲临。既然夫人手里有此印章,我等自然供您驱使。”
徐氏点了点头,将印章收了回去:“其实也不是什么很难的事情。我需要你们去查,当年火袄教圣女跟当朝宰相李绛之间的往事。”
火袄教曾风靡整个长安城,教徒众多。后来突然被判定为邪教,已销声匿迹多年,都城内外无人敢再谈起。张宪为难道:“这恐怕……有些难。”
“我知道,你们尽力便是。若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只需派人到皇城的太庙里,找我的人。”徐氏将手上的一只戒指摘下来,放在桌上,“有任何结果,都尽快告诉我。”
“是。”张宪应道。
徐氏本要起身离去,又道:“你再帮我拿一斤吴米吧。”
片刻之后,徐氏提了一袋米走出米铺,张宪一直送她到门口。女官连忙接了徐氏的米袋,小声说道:“娘娘,皇城里有那么多优质的皇商提供天南地北的米粮,您何须大费周折,跑到这么个小地方来买呢?”
徐氏扶着女官上了马车,坐稳之后才说:“你又不是不知道,皇商的那些米,中间经过多少道剥削,为了迎合上位者的口味,又花了多少心血,尝着反而失去了原本的那种味道。反而是这些小铺的米,能吃出我少年时的感觉。现在去舒王府吧。”
女官应是,吩咐车夫驾马。徐良媛出身不高,素性简朴,此举也没什么好奇怪的。何况眼下广陵王收服了河朔,是国家的功臣。别说区区一袋米,就是金山银山又何尝不是唾手可得?但徐良媛还如此亲力亲为,当为内宫表率。
马车进了永嘉坊,整个坊都被舒王府占据,门口的两只石狮子睁着铜铃大眼,威风凛凛。
女官上前去敲门,閤门使进去禀报李谟。李谟正坐在堂屋里,摸着坐在自己膝盖上的白猫,神情阴郁。近来事情接二连三地发生,武宁侯府出事,接着淮西叛乱,虞北玄竟然私自离开河朔,让广陵王打了个大胜仗。
他的脾气变得十分暴躁,时常将府里的长史和幕僚骂得抬不起头。人人都知道舒王最近的心情很不好。
閤门使硬着头皮禀报了徐良媛来拜见舒王妃的事。王妃已经被禁止出府很久了,日日被关在自己的院里,对外说是养病,但府里的人知道,其实就是为了上回虞园的事,舒王让她好好反省。
李谟本想拒绝,却改了主意:“徐良媛是代替东宫来的。既是东宫的一番好意,你领着她去见王妃就是了。”
李谟跟李诵这些年一直不冷不热的,但表面工夫还是要做。上回,虞园的事情刚刚发生,徐良媛就来过一次,被他拒之门外。此事被韦贵妃知道了,还怪他不通情达理。现在事情已经平息下来了,也是时候放了崔清思了。
閤门使得了舒王的令,马上到府门前,领了徐氏前往崔清思的院子。崔清思的院子居北,园子里百花齐放,争奇斗艳。唯独有大片的花圃,大概未到花期,只有一片绿油油的根茎叶子,徐氏看不出是什么。
还是閤门使说道:“这一片都是牡丹,当初建府的时候,舒王就命人在此处种下了,还叫花匠精心饲养。王妃一直很喜欢。”
原来是牡丹。只怕舒王妃并不喜欢,甚至厌恶。但只能装作喜欢罢了。
崔清思坐在凉亭之中,华服在身,神情和侧影却显得冷清。这么多年过下来,她的心早已经麻木了。
徐氏走过去,说道:“你近来可是清减多了。坐在这里赏花喝茶”
崔清思抬起头,看到她十分意外:“你如何能够进来的?”
徐氏在她对面坐下,旁边的婢女连忙给她上了茶水:“我已经跟舒王说过,是他准我进来的。王妃,那日你进宫跟我谈起往事,我只当你是在受苦,哪里知道你竟然真的做傻事……哎,你我相识多年,我真的不忍见你越陷越深。”
崔清思拂了拂衣袖:“我并不后悔自己所作的事。当年崔清念被那贱婢推入水中,回家却诬赖是我所为,将我弄得声名狼藉。我何其无辜?你难道就不恨她?当年太子跟舒王为了争她,差点撕破了脸面。可笑的是我们,从来不曾被那两个男人看在眼里。”
徐氏脸上的神色亦黯了黯。
其实当年这桩事,是先皇后命她暗中做的。先皇后的目的很简单,只要让崔清念离开都城,离开那兄弟俩,使他们断了念想即可。可她为了让这姐妹俩反目成仇,更不想舒王捧着崔家,所以特意买通了崔清思的近身婢女。
先皇后已经离世多年,那个婢女也死了,再没有人会知道真相。
天上悠悠地飘过几片白云,徐氏的面色淡如清风:“我不恨她。因为我从来不会把希望寄托在男人的身上。”
崔清思低头惨淡地说:“是啊,你还有子傍身,可我呢?什么都没有。不过,崔清念也别想好过。”
“你还做了什么?”徐氏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