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辈子,她没有父母的祝福,没在他们身边尽孝。这辈子她听从了父母的安排,嫁给李晔,今后却还是要远离他们,隔着千山万水。嘉柔心中不舍,又跟崔氏说了好一会儿话,才送她离去。
漫漫长夜,她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不知为何,眼皮跳得厉害,大概是太紧张了。
婚礼在天黑以后进行,但崔氏一早就开始忙碌了。嘉柔睡到中午,才被崔雨容和玉壶等人从被窝里拉出来。
她昨夜没有睡好,坐在铜镜前,由八个婢女上妆,梳头和穿衣。成亲是要上大妆的,光□□就涂了好几层,还要描眉,点唇,上胭脂,再加花钿。崔雨容看着嘉柔,忍不住笑出声:“难怪你平日不喜欢上妆,这样真是看不出什么美丑来了。”
嘉柔叹了口气,镜中那个哪里是新嫁娘,分明就是个面白如纸的女鬼。
“表姐放心,等你以后嫁人,我也肯定会去看你笑话的。”嘉柔对崔雨容做了个鬼脸。
两个婢女过来给她盘发,用了层层的假髻,头发梳得又高又亮,插上华钗宝簪,活脱脱就像个大花篮子,毫无美感可言。不过婚礼贵在隆重,娘家是巴不得将所有好东西都戴在她身上,以示对她的重视,好让夫家不敢轻看。
她身上已经穿着一件素纱的高腰襦裙,胸前绣着牡丹花的纹样,寓意花开富贵。婢女拿来深青色的绣鸾凤纹大袖衫,那上面的凤尾还是嘉柔自己绣的,取鸾凤和鸣之意。配上一条镶嵌宝珠和石榴花纹的腰带和深色的蔽膝,穿上深青色的云头鞋,绣金色祥云纹的薄纱帔帛,整套婚服雍容华贵。
只是这一番折腾下来,已经到了黄昏时分。崔雨容奉崔氏之命,拿了一把团扇要嘉柔遮住脸,扶着她去了堂屋。
堂屋里摆着马鞍,马鞍前放置一个行障,嘉柔便坐在马鞍上静静等着李晔来迎。
夜幕降临时,前院忽然热闹起来,应该是新郎家的人来了。很多堂屋里的夫人娘子,也都跑去看热闹。新娘家的人在门前拦阻,不肯新郎轻易入门,抱得美人归。所以李晔要走到嘉柔面前,还得过五关斩六将。
外面喧闹了一阵,去打探的阿常跑回来:“李郎君和崔郎君两个人在门前对诗,不愧是新科进士,你一阙我一首的,谁都不肯落下风,真是妙句连出,我看好多人都恨不得拿笔记下呢。广陵王居然还派了好几个秘书省的校书郎来给新郎做傧相,那些都是才高八斗的大才子,我们这边哪里是对手。这会儿人快到了!”
嘉柔一下紧张起来,少顷,一大群人走进堂屋。隔着行障,嘉柔只能看见一个红色修长的影子站在外头,若芝兰玉树。她的心莫名地漏跳了两下,脑海中空茫茫的一片,也没听清他说了什么,大概是《催妆诗》。然后那行障被撤了,李晔在她面前端然坐下。
他身上还是那股淡如莲花的味道,跟她身上隆重的脂粉气形成鲜明的对比。她虽看不到他,但周围的人不停地在夸新郎俊俏,新娘有福气,她的脸颊没来由地发烫。他的确生得好看,配上鲜艳的红,应该会更衬得玉质出众。
两个人静静对坐着,等旁人进行完仪式。嘉柔手里明明举着团扇,遮住整张脸,他应该什么都看不见,可还是听到他轻笑一声:“妆太重了。”他原是想看到一个貌美动人的新娘,却不想婚礼要上大妆,嘉柔直接面目全非了。
不过这样旁人就不会看见她的美貌,以后只给他一个人看就好。
不知为何,嘉柔听出他有很浓重的鼻音,似乎是感染了风寒。长安的冬日已经很冷了,虽然今年迟迟不下雪,可他的身子骨似乎不好?也不知病得是否严重。
“去向岳父岳母拜别吧。”李晔伸手将嘉柔扶起来,手也是冰凉的。
木诚节和崔氏坐在堂上,分别对嘉柔叮嘱了几句。崔氏眼眶发红,舍不得嘉柔。木诚节抓着她的手,宽慰了她几句,挥手命人送他们出门了。
出嫁本来该高兴,也不是见不到家人了。可看到阿娘哭,嘉柔自己也没有忍住。玉壶扶着她,小声提醒道:“郡主可千万别哭,仔细脸上的妆花了,到时会很难看的。”嘉柔的眼泪已经盈满眼眶,闻言也只能硬生生地缩了回去。想起脸上的大妆,若真的落下泪来,结果是惨不忍睹的。
她坐上婚车,离开家门,跟着迎亲的队伍前往李家。夜里,长安宵禁,但婚丧嫁娶,不在此列,也少了看热闹的人。
拜堂是在青庐之内,选院中西南角的吉地,搭建帐篷,婚前王府已经派人来撒过帐了。行礼之后,两个人并肩坐在床上,各吃三口同牢饭,又饮了合卺酒。一瓢分成两半,用红绳各绑一端。李晔瓢中之酒已经被云松偷偷替换过了,只是白水。他看到嘉柔喝了一口酒,便道声“可以了”,让下人把瓜瓢拿走。
帐中的外人这才退出去,由婢女来伺候着两人更衣,卸妆。
嘉柔一直拿扇子遮着脸,不愿让旁人看见她的样子。所以刚才观礼的人哄闹,她也只是露出半张脸,很快又遮了回去。她坐在妆台前,头发被绑了好几层,需三个人帮忙才能拆卸下来。玉壶端了铜盆来给她净面,她把整张脸浸入面盆里,仔细搓揉了一番,才抬起头来。那大妆在脸上一日,她的表情都有点僵硬了。
她做这些事的时候,李晔就坐在后面看着。直到她洗干净脸,才恢复了那种清水出芙蓉的美丽,烛火晕染着她的倩影,美人如花。李晔面露微笑,刚想起身,却侧头压抑地咳嗽了两声。
嘉柔忙回头看他:“你可是病了?”
第33章 第三十二章
李晔摇了摇头,想说没事,可是咳嗽却越发停不下来。他撑了一日,到现在已经是强弩之末,病来如山倒。
嘉柔走到他面前,看他双颊诡异的绯红,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吓了一跳。竟然是滚烫的!她皱眉:“烧得如此厉害,怎么也不早说?”
“我没事……你不用担心。”李晔轻声道。他的身体本就弱于常人,考完试之后,宴会一个接一个,事情一件接一件,他整日在外奔波,这才感染了风寒。有几日了,为了不耽误婚礼的事,他今日是强撑着去迎亲。现下却有些撑不住了。
“玉壶,赶紧命人去请大夫来给郎君看病。”嘉柔回头吩咐道。
玉壶正要去,李晔阻止她:“天色已晚,府中没有大夫,等明日吧。不用兴师动众的,我睡一觉就好。”
嘉柔出嫁之前,就知道他虽是李家的嫡子,在家中却不得宠,没想到竟连生个病都不敢劳烦家里。今日他们入青庐行礼的时候,观礼的人是有不少,但却没见到李晔的两个兄长和嫂子,连亲姐广陵王妃都没有来。再对比自己家那边的热闹,这边只能用“凄凉”两个字来形容。
这个人在人前总是彬彬有礼,笑容清朗温和,真是一点察觉不出在这样的环境里长大。
嘉柔有点心疼,蹲在他面前说道:“那我让人熬些姜汤送过来。如果实在难受,一定要告诉我。”
“嗯。今夜我睡塌,免得将病气过给你。”李晔说着要去拿被子,却被嘉柔一把按住肩膀:“不行!你就睡床上。”两人四目相对片刻,还是嘉柔先败下阵来,别过头:“榻上凉,睡这儿方便我照顾你。”
那张俊脸呈现病态的潮红之后,竟然像红莲般又纯净又妖艳,有种说不出的魅惑之感。嘉柔的心砰砰狂跳,不敢多看他一眼。
李晔觉得她的反应很有趣,没有再推辞,而是合衣躺了下去,闭上眼睛。这么多年,他独居在骊山的别业,无论什么事都是自己扛过来的。哪怕生病,身边也只有云松照顾,从来不曾告诉家里。可今夜,他知有人在意他,便不想再故作坚强了。
这世间有什么人喜欢孤独,只是不喜欢失望罢了。
嘉柔见他乖乖听话,松了口气。本想让玉壶去吩咐李家人熬汤,又怕玉壶分量不够,亲自开门出去。门外守着两个仆妇,两个婢女,都是她带来的。而廊下站着一个眉清目秀的小厮,正走来走去,好像是李晔的随从。
“你过来一下。”嘉柔叫道。
云松侧头,看见一个裹着皮裘,穿着长裙的女子站在门前。青庐前的长灯投下的烛光照亮她的脸庞,肌肤胜雪,玉骨姗姗,美若天仙。明明出身高贵,应当如同家里另两位娘子一样带着些傲慢和骄纵。可她偏偏没有,眉眼间自带了股英气,既不柔弱,也不高高在上。
他今日是看着新娘入门的,只不过那时她脸上有大妆,美丑根本瞧不出来。此刻见到郡主的真容,不由感慨,难怪连郎君那样的谪仙人都动了凡心。
嘉柔见他发呆,又叫了一声。云松这才回过神,连忙跑过去:“郡主有何吩咐?可是郎君他……”
云松知道郎君身体不适,今日便听他咳了好几声。郎君身体底子本就不好,所以他格外注意。
“你叫……?”嘉柔还不知云松的姓名。
“小的名唤云松,是郎君的贴身随从,一直在骊山照顾他。您有什么吩咐,尽管告诉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