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1 / 2)

珠联璧合 泊烟 2901 字 6天前

在杨守贞举旗易帜的时候,他们已经走向了截然不同的路。虽然道不同,最后周宗彦还是做主将杨守贞以全尸下葬。萧毅也没有反对,还让周宗彦替他在杨守贞坟前敬一杯酒。

这是他对他们曾经共同浴血沙场,开疆拓土的情分,唯一能做的事。

泰宁节度使虽逃,但萧铎也已经向他禀报过,是故意放走,为了探出幕后之人。眼下般阳城的重建都是萧铎在负责。由于城中没有钱,百姓吃不饱,穿不暖。很多房屋在战争中坍塌,百姓无家可归,便裹着破草席缩在城墙底下,每日都有饿死冻死者上报。

城池凋敝,入目皆断壁残垣。

萧铎做主从朝廷拨给军队的军饷里拿钱。为了这件事,几个将领还闹到萧毅的面前来,起了不小的争执。当时章德威便质问道:“你们有何资格不满?这一路打下来,好处全让我们分了,军使和使相半点没拿!他们平日省吃俭用,军使连战马都舍不得换,此次已将自己的私用全部都拿出。城中现在是什么情况你们看不到吗!每天都有人在死!非要看到般阳变成死城你们才肯罢休?”

之后虽无人敢再言,想必心中还是存了怨怼。本来中原连年混战,人命贱若蝼蚁。河中一带更是曾一度人烟断绝,十里萧条。许多人从军是穷怕了,拿命博财,哪里还顾得了旁人的死活?只不过萧毅带军向来军纪严明,攻城之后要他们严于律己,不得抢掠,是以许多人只能强压着不满。

比起残酷的战争,更凉薄的是人心。

节度掌书记走进来,似有话难以启齿。萧毅抬头看着他道:“有什么话就说吧。”

“张将军……把城里的神龟给砍了。”

“什么?!”萧毅面色一变,倏然立了起来。

“使相息怒,军使已经去处理了。”节度掌书记又说道。

……

城中供奉天齐嬷嬷的庙前,已经围了许多激奋的百姓,人潮涌动,每个人都在大声地说话,想要冲到前头。士兵手臂挽着手臂形成人墙,吃力地抵挡着他们。

庙前的铜鼎之后,本有座石台,上面供着生了苔绿的石龟,仰头朝西南,历数百年,背甲的纹路仍历历可辨。

此刻那神龟被人劈成两半,一半仍在石台上,另一半躺在台下,石粉石块散落在近旁。萧铎越过人群,走到手足无措的张永德身边,手押着他的肩膀,将他一点点推入了庙中。李延思和魏绪则留在庙前安抚百姓。

“萧铎,你做什么!我没做错!老子拿钱接济他们,是要他们吃饱穿暖的,他们却拿来供奉这劳什子的神龟!不劈了留着干什么!”张永德扭了扭身子,见挣不开萧铎的钳制,口中便骂骂咧咧的。

萧铎将他用力往前一推,沉声道:“你可知那神龟的来历?”

“老子知道那做什么?老子又不是这里的人。”张永德没好气地说道。

萧铎盯着他,神色很冷:“数百年前,般阳城地势低洼,常常受水患困扰。百姓苦不堪言,便日日跪求神灵庇佑,不久便有人从城外留仙湖中挖出石龟来,供奉在城头,从此果然风调雨顺,五谷丰登。所以般阳又被称为龟城,百姓视神龟为天降的祥瑞。而你将他们的祥瑞给摧毁了。”

张永德听了咋舌,哪知道一头石龟还有这样的来历,顿时面如菜色,没有吭声。

拿下般阳之后,这些将领只想把刺史府里的府库打开,看看有多少金银。为了绝他们的念想,萧毅便当着众人的面将府库打开,里面却仅有几只硕鼠和一筐发了霉的稻米,此外空无一物。

想想这一仗从春天打到现在,城中早已经粮草尽绝,军民无不饿得瘦骨嶙峋。

“你只知自己,心中因少了钱财而愤愤不平。你睁眼看看这千疮百孔的般阳城,再看看那些饿死病死的百姓!你也是平民出身,你也曾是他们中的一个。一将功成万骨枯,你的战功,是这些人的血汗和白骨堆出来的!”

张永德往后倒退了一步,手紧紧按着捍腰。他在贝州打败永清节度使之后,想将府库里的财帛尽收自己囊中。哪知道萧毅早防着他,要他全部上缴,他一分钱没捞到不说,现在还要他往外拿钱,自然极端不满。所以砍了神龟,既为了出气,也是仗着功高,有恃无恐。

萧铎手指着庙门外面,拔高声音说道:“好不容易不费一兵一卒拿下般阳城,百姓若是暴动或是负隅顽抗,你要怎么收场?你对得起死去的将士,对得起投诚的淄州刺史,你东征的功够抵过吗!”

张永德面红耳赤,顿觉得无言以对,生怕萧铎抹杀掉他刀光剑影里好不容易建起的战功,连忙说道:“军使,我……我去给他们赔罪,再找人给他们修好,这还不行吗!” 说完就匆匆跑出去了。

外头本来人声鼎沸,后来喧嚣渐渐散去,阳光斜照在庙内坍圮的围墙之上。萧铎一个人站着,沉默了许久。

黄昏之时,传信兵带来了一个消息。

泰宁节度使一路北逃,进入了太原府境内,失去了踪迹。

……

太原晋阳城。

晋阳有王气,自古为帝王龙兴之地或割据政权的中心,传为“龙脉”,是以又被称为龙城。晋阳内有三城,城外有城,城池规模恢弘,固若金汤。另有晋水和汾水穿城而过,水上繁荣。

晋阳城中留有大业年间重建的晋阳宫。夯土高台,曲尺廊庑,斗拱飞檐,依稀能看出当年“九天阊阖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旒。”的气象——那曾是所有中原大地上生活过的人们最引以为傲的时代。

宫室壮丽,香凝翠幕,文柏塌子上玉体横陈,榻前坐着一位着墨袍,戴着软脚幞头的男子。他将画纸铺在地上,正在极认真地工笔描摹。他作画之时,不时地看向摆在旁边的一方竖屏。

屏以绢布为底,用墨画着一名女子:广袖长裙,臂缠飘带,低眉含笑,乃国色天香之姿。

刘旻正望着画中的女子出神,榻上的人不喜,嗔了声:“大人,您在看谁呢?奴家不依。”

刘旻回过神来,笑道:“不是正画你么?”

女子这才咯咯地笑了起来。

一名侍从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大人,泰宁节度使那边……”

刘旻搁笔,走过去亲了下塌上的美人。美人伸手挂着他的脖子,娇声道:“大人,奴家冷。您还要画么?”

刘旻捏着她的下巴笑了笑,揉了下她的丰乳:“这里四面火墙,你还喊冷?衣服穿上吧,今日先画到这里。”然后才开门出去,皱眉问侍从,“他又怎么了?不是已经安排他去西域了吗?”

“他不想去西域,就想留在中原。”侍从为难道。

“这种时候,由得他么!”刘旻震袖道,“他把我暴露了,我还没找他算账,竟还敢挑三拣四的?你派人去告诉他,想呆在中原就自便吧,我管不了。”

侍从应诺。

刘旻踩着龙尾道徐徐而下,侍从连忙跟上去。刘旻又问道:“京城那边进展如何了?”

“刘寅已经被抓入狱,信使问您何时进行下一步?他们已经准备好了。”

刘旻停住脚步,看着眼前地面上雕刻精美的花砖,有时光的斑驳之痕。

他冷冷笑道:“别着急,等到萧毅父子班师回朝,才是收网的时候。我要看看,在我那侄子的屠刀之下,萧毅还能不能做他的大汉忠臣。”

侍从迟疑地问道:“大人,只想看使相能不能做忠臣?”

刘旻瞥他一眼,朗笑了两声:“做,他便是死路一条。不做,他便是乱臣贼子,天下群起而攻之。我作为高祖之弟,自然是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大汉江山到了他手里。不然你以为我这些日子厉兵秣马为的是哪般?真要与杨守贞他们小打小闹?他们根本就不是萧毅父子的对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