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延思看着她离去的背影,摇了摇头,叹道:“夫人对军使真是没话说。明知道军使是为了救二小姐才伤成这样的,还不惜刺伤自己为军使试药。那手臂就一点点细,匕首刺进去的时候,眼睛都没眨一下。啧,我都替她疼。”
顾慎之回想起当时的情景,边收拾东西边道:“她其实很像她的母亲。”
“就是你说的,你们九黎医术最高的那个人?”
顾慎之点了点头,至今还记得林桃对他说过的每一句话。那个同样外表柔弱,却十分坚强的女子,算是他的半个老师。
他小时候桀骜不驯,阿爹阿娘都是族中极有名望的巫医。阿娘因为体弱,只生了他一个孩子,自然希望他能好好研习医术,好继承他们的衣钵。可那时他贪玩,不想看医典药典,就想跟别的孩子一样漫山遍野地玩,时常与爹娘争执。
他至今记得,出事的那天,他对阿爹阿娘说的最后一句话是:“我多希望没有你们这样的爹娘!”
后来,爹娘出意外死了,他被叔叔收养。他不再跟人说话,性格变得十分孤僻。族中的小孩都嘲笑他是哑巴,说他是没有爹娘的野孩子,他气得把人打得头破血流,被叔叔狠狠揍了一顿。
他冲出家门,躲在山里哭,那天下了很大的雨,他甚至走到悬崖边,想着也许跳下去就能解脱,就能看见阿爹阿娘了……最后一步,他被林桃及时拉住了。
那时,他已经是个少年,个子蹿高,一路上闹别扭,林桃废了很大的力气才将他拖回家。他知道那个女子,温暖美丽,心灵手巧,一直深受族民们的爱戴。
他在韦家住了一段日子,林桃教他医术,就跟阿娘一样耐心。尽管他不配合,她一次也没发过脾气。她当时已经身怀六甲,害喜十分严重,有时候还会咳血。但她瞒着没让丈夫儿子知道。每日按时起床,把家里打理得井井有条,给族人看病,还手把手教他和韦懋读书学医。晚上则为全家人做一桌可口的饭菜,聊聊一天发生的趣事,始终面带微笑。生活于她来说,好似永远都充满了希望。
***
萧铎的身体底子确实很好,第二日还没到晌午便醒了过来。他还未睁开眼睛,便隐约听到周嘉敏在说话:“军使若醒来,你们不要乱说话,听到了么?若有人过来,就说我在这里照看军使,军使受伤不能打扰。”
萧铎皱了皱眉头,谁准她自作主张了?
他故意等了一会儿才睁开眼睛,周嘉敏转身看到他醒了,连忙走过来。
萧铎抬手按了下头,想要坐起来,周嘉敏便扶着他,还在他背后塞了几个软枕。
屋内还有几个医士和侍女,想必刚刚周嘉敏便是跟他们说话。他们看到萧铎醒了,纷纷过来行礼。行了礼之后,又默默地在屋中忙碌了。
萧铎的喉结滚动了一下:“我有点渴。”
周嘉敏忙倒了杯水端过来递给他:“茂先,你真的觉得好些了么?还有哪里不舒服,要记得跟医士说。”
萧铎把水灌入口中,点了下头:“我没事了。我的毒是怎么解的?”
他记得被匕首刺中之后,就感觉身子很沉,四肢麻痹得没有知觉。最后的印象便是魏绪在他耳边大呼小叫那匕首上淬了剧毒。
周嘉敏犹豫了一下,并没有开口说话。她知道萧铎马上就会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但不知为何,就是不想亲口告诉他,是那个女人救了他。他那时奋不顾身地救了自己,理应是自己来帮他试药,不过是割破手臂这样的小事,难道她就做不了?可那个女人仗着正妻之位,剥夺了属于她的权力。
“茂先,你是天雄军指挥使,对于大汉来说,你有多重要?你怎么可以为了救我,置自己的性命于不顾?我何德何能,让你这样……”周嘉敏说着,便有几分动容。
萧铎侧头淡淡看着她:“你误会了。当时我本可以躲开,只是我没有让女人保护的习惯。”
冷漠的,略有些高高在上的口气。而且这两句话的意思很明白,他完全可以避开那把匕首,是被她拖累的。他保护她也只是因为她是个女人,而无关于感情。
屋里还有医士和侍女在,虽各自忙碌,神情小心翼翼的,但肯定听到了他们的对话。
周嘉敏僵在那里,觉得有些难堪。他为什么要这么说?
这个时候,顾慎之端着药碗走进来,看到萧铎醒了,再看了看周嘉敏的神色,不知道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萧铎并不意外他在这里。那群刺客大费周章要行刺他,肯定不会是什么好解的毒,必是想要他性命的。
顾慎之将药递给萧铎:“看军使的气色,毒应该是全解了。难为夫人昨日在这里守到半夜,知道军使醒了,一定高兴。”
萧铎正喝药,闻言一顿,猛地抬头看他:“你说什么?”
“怎么,周二小姐没有同军使说么?”顾慎之扫了周嘉敏一眼,“夫人昨日也跟我一同来了这里。为了给军使试出解药,服下断肠草,身体有些损伤,现在还睡着……”
顾慎之话还没说话,萧铎已经一把掀开了被子,俯身穿靴子:“夭夭在哪里?快带我去。”
“茂先,你才刚醒,担心……”周嘉敏本想要上前劝两句,声音却渐渐地小了。因为萧铎已经拿上外袍,跟着顾慎之往外走,丝毫没有注意到她。
他唤那个女人夭夭。
像有根刺,狠狠地扎了下她的心。
……
韦姌饱饱地睡了一觉,被暖融融的阳光晒着,抬手挡着眼睛,醒了过来。她正要下床喝点水,未关严的窗外传来两名侍女清晰的说话声。
“你说,我都有点搞不懂了,那个周家二小姐跟军使到底是什么关系啊?那些随军使回来的人说,他们俩路上还共乘一骑呢!好得不得了的样子。”
“你知道什么呀。这周家二小姐本来就是军使的心上人!”
“啊,军使不是有夫人了吗?还生得十分漂亮,一点都不比那个周二小姐差的。”
“你看,现在军使的身边陪着的可是那个二小姐。军使睁开眼第一个看见的人也会是她。唉,可怜那位夫人,好日子没过多久,恐怕就要把正室的位置让出来了。”
“是啊,年纪轻轻,柔柔弱弱的。若军使不要她,就太可怜了。”
两个人喋喋不休地说着,好像不知道这是韦姌的房间。韦姌打了个哈欠,头靠在膝盖上,静静地听。她还有些困,精神不是太好。但大体能猜出如今这样满天飞的流言,大概跟当初萧铎宠爱她的传言一样,是有人故意为之。看来还没正式摊牌,周嘉敏就已经动手了?她大概很想看到自己乖乖投降?
又是送玉牌,又是去前线,还处心积虑制造这些流言。其实她大可不必做这些,毕竟萧铎喜欢了她那么多年。现在这样,倒好像怕了自己似的。
忽然,房门被人用力地推开,萧铎三步并做两步地走进来,冲窗外大声吼道:“都给我闭嘴!滚!”
外面的侍女似受了惊吓,打翻了什么东西,慌慌张张地跑远了。
萧铎回头看着床上的人,正抬头怔怔地望着自己,双臂维持着抱住膝盖的姿势,两眼微红,好像受了莫大的委屈,可怜兮兮的样子。他的心像被什么东西抓了下,快步走过去坐在床边,不由分说地把日思夜想的人儿抱进怀里,大手按着她的耳朵:“忘掉,她们胡说的!”
韦姌伸手要推开他,但是手臂上还伤着,用不了太大的力气。这挠痒痒一般的推拒,落在男人的眼里,颇有几分欲拒还迎的味道。他心念一动,低头强势地吻住她的唇瓣,辗转碾压几下之后,一团舌头硬是挤进她的两齿之间,迫使她张开小口,完全地接纳他。
苦涩的药味在两人的口中交换蔓延。他的胡茬摩擦着她的下巴,刮过细嫩的皮肤,微微刺疼的感觉。
过了好一会儿,萧铎才放开她,手还托着她的腰背。她垂着头,大口地呼吸空气,小脸红扑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