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江枫一愣,怔怔的望着穆翎却发现穆翎指的并不是被踩在脚下的穆家的管事,而是…那个被押着站在一边的青年男子。地上的中年男子终于忍不住挣扎着叫起来,“不管他的事!少爷!是我不对,是我背叛了穆家!不管他的事啊!”
穆江枫冷笑道:“不管他的事?你不正是为了你这宝贝儿子才背叛穆家的么?怎么就不关他的事了?我听说,你这儿子本事也不小啊,好像跟柳家一位庶出的小公子还是朋友?”
那青年双腿直发抖,战战兢兢地望着穆翎满脸惊恐。
穆翎笑看着穆江枫,“父亲,是您亲自动手呢,还是让我来动手?我若是动手的话…可就不是他一个人那么简单了。”说完,穆翎就抬脚放开了人,笑道:“父亲可以考虑考虑,我先进去看看祖父。无衣,今儿这事儿将你卷进来真是抱歉,不过既然看了索性就看全吧?回头请你喝酒?”
谢安澜耸耸肩,抬手表示让他自便。
穆翎转身进了穆老太爷的房间,院子里却是一片诡异的沉默。那管事挣扎着爬起来,跪倒在穆江枫面前,“老爷,求你救救我儿子啊!小的都是…都是听你的吩咐啊,老爷…”
“住口!”穆江枫气急败坏,“你在胡说什么?!”
那管事仿佛被人狠狠地甩了一个耳光,一脸不敢置信地望着穆江枫,“老爷,明明是你说…小的才让人,才让人…”
“住口!”穆江枫大怒,狠狠地一脚踢在了那管事的心口。这一个窝心脚踢过去,即便穆江枫并不是习武之人却也踢得那管事立刻倒在地上缩成了一团。而从头到尾,他的那个宝贝儿子也只是站在一边簌簌发抖,连叫一声爹的勇气都没有。
那管事缩成一团抽搐着,渐渐没有了生息。
院子里又是一片诡异的沉默。
谢安澜靠在一边的柱子上,百无聊赖地看着这一幕,一边把玩着刚刚从房檐上取下来的折扇。
穆翎也不知道跟穆老太爷说了什么,过了好一会儿才从里面出来,扫了一眼地上的人,唇边勾起一抹冷笑,“这是谋害祖父的凶手之一,本公子正打算问完口供送去承天府呢,人怎么就死了?”
在场的人除了柳氏和穆翌穆怜,齐刷刷看向穆江枫。
穆江枫有些恼羞成怒,沉声道:“不过是个背主的下人,处置了就是,送什么承天府?穆家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穆翎嗤笑一声道:“连杀人灭口这种事情都能替柳家做了,不愧是柳家的好女婿。既然如此…穆翌和穆怜跟着我母亲姓穆也太委屈了一些。父亲回去跟尊夫人商量一下,看他们是改姓柳还是改姓江吧。”
“你这是什么意思?”穆江枫变色。
穆翎脸色一沉,冷声道:“意思就是,从现在起,穆家没有穆翌,也没有穆怜,更没有穆江枫这个人!各位爱去哪儿去哪儿,父亲若是觉得什么东西是你当初带来穆家的嫁妆,也可以一并带走。”
一个父亲被自己的亲生儿子如此羞辱,穆江枫险些当成喷出一口血来。脸色一阵青一阵紫,瞪着穆翎半晌说不出话来。
穆翎却没有忘记说话,看向柳氏冷声道:“回去告诉柳咸,我穆家的财产,就算是送给全天下的乞丐,柳家也别想得到一分一毫。”
“你…你敢!”柳氏颤声道。
穆翎冷笑一声,从怀里掏出一张纸笺抛给穆江枫,“恭喜,父亲。你终于自由了,你被休了。”
“噗!”一口血从穆江枫的口中喷了出来,其中几滴正好落在被穆翎抛下的纸笺上。偌大的休书二字以及下方穆老太爷有些虚浮的落款和殷红的印章触目惊心。
“爹!”穆怜和穆翌连忙扶住了穆江枫,一脸震惊地看向穆翎。穆老太爷忍了穆江枫和柳氏这么多年,没想到临了快要死了竟然来这么一招。穆翎是没有资格代替他母亲对他父亲如何的,一旦穆老爷死了穆翎这辈子就算再怎么膈应也只能认了。但是穆老太爷身为父亲,却是有资格代替亡故的女儿休了穆江枫的。穆江枫是男子,甚至连针对保护女子的三不去的规矩都不能用到他身上。更何况,穆江枫也没替穆翎过世的祖母守过孝,更不是什么糟糠之夫,甚至连替妻子守孝都没做到,妻子过世没多久就娶了一个大肚子的女人回来。以前那是穆家不想得罪柳家愿意忍,但是一旦穆家不愿意了,休了穆江枫的理由都是现成的。
穆老爷自己能忍,却不能让孙儿忍一辈子。所以穆江枫其实应该祈祷穆老太爷身体健康长命百岁,而不是想方设法的害他。因为一旦穆老太爷支持不住了,第一件要做的事情就是为孙儿清除这世上最能牵制他的人——他的亲爹穆江枫。
穆翎垂眸,淡定地吩咐道:“把他们赶出去,柳氏的嫁妆全部扔出去。她们这些年花用穆家的费用整理出来,明天送到柳家去。柳家不肯接的话,就给我送到承天府去!”
“是…公子。”旁边的管事看得胆战心惊,却也不敢多说什么。柳氏哪儿有多少嫁妆,当年柳氏嫁过来的时候柳家确实是发达起来了,但是还远没到现在这个地步,更何况当时柳氏未婚先孕,急匆匆地就把婚礼给办了。
只是,这样明目张胆的得罪柳家…
几个人来拖着穆江枫一家四口出去了,穆翎有些厌恶地看了一眼旁边的青年和地上管事的尸体,道:“一起扔出去。”
“是!”穆家人动作极快,不过片刻就全部收拾干净了。
院子里只剩下谢安澜和穆翎两人,谢安澜有些担忧地望了一眼门里问道:“穆老还好吧?方才这里这么吵……”
穆翎笑容苦涩,“也就是那样了,今天…让无衣看笑话了。”
谢安澜摇头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谁又能笑话谁呢?”陆家倒是没有穆家闹得这么厉害,不过乱七八糟的奇葩事情也不少。只是…
“穆兄,穆老这些年辛苦维持和柳家的平衡,这一次可算是……”谢安澜有些担忧地道。穆翎轻叹了口气道:“这些年,碍于祖父的威望柳家已经忍到极限了。将一块肥肉放在一头馋狼的嘴边却不让它吃,无衣觉得它能忍到几时?这次他们急着对祖父下手,就是因为已经忍不下去了。”
谢安澜点头道:“一直拖下去,即便是穆老不在了,穆兄也羽翼渐丰……”
穆翎眼底冷芒闪动,“既然柳家不想让穆家好过,不妨大家就来玩一把大的。”
“穆兄,冷静。”谢安澜沉声道。
穆翎眼底一沉,忽而笑道:“让无衣担心了,不必担心,这些事情我心中其实早有打算。如今倒也不算是最坏的情况了。”谢安澜叹了口气道:“若有什么我帮得上忙的地方,穆兄尽管开口。”
“我知道,多谢无衣。”穆翎轻声道,“今天看来不能请无衣吃饭了,待会儿等他们反应过来了,还有的闹呢。”
谢安澜一愣,这才明白过来。被休了…穆江枫这么容易就走了,感情是还没反应过来啊?
“我送无衣出去。”穆翎道。
谢安澜也知道今天是赶巧了,这种家务事穆翎必定还是不希望让外人看到太多的。便点了点头道:“也好,我正好也还有些事情。流云会那边已经在想办法接触了,穆兄不用担心。我先回去了。”
“好。”
出了穆家大门,望着身后紧紧关闭地大门谢安澜在心中叹了口气。知道这件事绝对不可能这么轻易作罢,后面只怕还要出大事。只是穆翎虽然生父尚在还有弟弟妹妹,却也跟没有没什么区别。几乎可以说是与祖父相依为命了,如今柳家人要动他祖父的性命,穆翎又怎么还能再忍得下去?若是还能再忍得下去,穆翎又还算什么男人?
既然已经倒了如此地步,也就只能图穷匕见了。
穆家是东陵首富,即便是商人地位不高但是到了穆家这个程度却也不是任何人能够忽视的了。当天傍晚,穆家老太爷做主替自己已经故去多年的女儿休了女婿穆江枫,将穆江枫还有穆翌穆怜赶出穆家不再承认她们姓穆的消息就已经传遍了整个上雍皇城。
一旦没有了这层关系,柳家与穆家就没有任何关系了。说得难听一点,就算穆家人死绝了,穆家的钱一个字儿也落不到柳家的口袋里。
这个消息一传出来,整个京城都沸腾了。这昭平二十四年似乎从一开始就透着诡异。一开年不久,朔阳郡主大庭广众之下跳楼死了,柳家赔进去一个嫡子。现在柳家的女婿被穆家给休了,一家子都被赶出了穆家。柳家损失了一个钱袋子。不管怎么看,今年肯定不是柳家的大吉年。
柳家书房里,柳氏正哭哭啼啼地跟柳咸诉苦。穆江枫沉着脸坐在一边,穆怜也是脸色十分难看,殷切地望着舅舅希望他能替自己讨回面子。
柳咸和柳戚兄弟对视了一眼,脸色都十分不好看。穆老太爷做出这种决定之前他们根本就不知道,若不是穆江枫等人上门只怕他们还要知道的晚一些。如果提前知道还能设法阻止,但是现在木已成舟……
“真是荒唐!”柳戚忍不住骂道:“穆家那老头子躺在床上只剩下一口气了!只是穆翎那个小子,就能将你们一家四口赶出来?真是个废物!”
穆江枫脸上的神色扭曲了一下,却终究还是忍不住了什么都没说。
穆怜忍不住道:“舅舅!你现在怎么还骂爹啊。穆翎真是一点没有将柳家放在眼里,还让我们给大舅舅带话。说…说…”
柳咸沉声道:“说什么?”
穆怜道:“说,穆家的财产就算是分给全天下的乞丐,也不会给柳家一分一毫!”
“啪!”柳戚重重的一把桌案,“竖子狂妄!”
柳咸身为家主,到底要冷静一些,冷笑道:“现在倒是真的和柳家没有关系了。穆家那个老东西,打得好算盘!”
“大哥,二哥,我们现在怎么办?”柳氏无措地问道,她只是一个没有什么见识的深宅妇人,这些年有柳家撑腰也从来没有人敢为难她。如今一直被认为是软弱的穆家突然发威,她就不知所措了。
柳咸齐声道:“我这就入宫去求见娘娘。”
柳氏眼睛一亮,“对,还有姐姐。姐姐请陛下下旨,让穆家收回…休书!”
柳咸不耐烦地道:“行了!我去见过娘娘再说,你们还嫌不够丢脸?这点小事都做不好,还好意思让娘娘替你们善后!”
柳氏不由得缩了一下,咬着唇不敢说话。
“父亲。”一直坐在一边沉默地听着他们说话的柳浮云终于开口道:“父亲,你认为这件事,娘娘要怎么管?穆家休的是穆江枫,不是二姑母。”说到底,这根本就不关柳家的事情。人家又没有强迫穆江枫休了柳氏,他们柳家凭什么出头管人家穆家要不要休弃女婿?
众人齐刷刷地看向柳浮云,穆怜不悦地道:“表哥,你这是什么意思?穆翎把我们赶出家门了啊。”
柳浮云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淡淡道:“那是穆家,是穆翎的穆家。”
穆怜气得直跺脚,“表哥!你怎么胳膊肘往外拐啊!我们才是一家人!”
柳浮云看向柳咸,“父亲,就算是陛下也不会答应如此无礼的请求的。你去不去都是一样的。陛下确实宠爱姑母,但是…陛下可曾因为宠爱姑母而放过三哥?如今姑母有了身孕,陛下越是宠爱姑母就越不会允许有人将脏水往姑母身上泼。你现在去见姑母,姑母再向陛下求情,陛下不会生姑母的气,却会迁怒于柳家。何况…穆老太爷做出这种决定,就绝不可能没有准备退路。”
柳咸停住了脚步,看向自己的儿子。
柳戚也忍不住问道:“浮云认为,穆家那老家伙会怎么做?”
柳浮云垂眸,淡淡道:“我不知穆老是怎么想的,但是如果我是他的话…我会将穆家的一半产业献给陛下。”
“什么?!”满屋子人都用看疯子的目光看着柳浮云,穆家的一半产业那是多少?穆家是东陵首富啊…谁会舍得将一半的产业献给皇家?别说是一半,就是一成都要让人肉痛了。
柳浮云漠然道:“横竖都保不住,与其便宜敌人为什么不献给朝廷?银子入了国库,朝中官员,军中将领都要感念穆家的情分。陛下看在银子的份上,短期内也不可能让人动穆家。穆家还剩下了一半的产业,只要继承人能力足够,凭着穆家掌握的人脉和商路,不用等到下一代穆家便可再一次登上东陵首富之位。有什么不值的?”
柳氏忍不住道:“既然穆家肯献出银子,为什么不肯给柳家?!”
柳浮云唇边露出一丝嘲讽的笑意,“因为穆家觉得柳家只会贪得无厌,永远不知道餍足。献给朝廷只需要一次,给柳家…要一辈子吧?更何况,是什么让姑母觉得,穆翎祖孙都是宽宏大量的人?到底是谁想出给穆老下毒这么蠢的主意的?穆老纵横商场一辈子,是一副毒药就能解决得么?”
在场的人都有些尴尬,最尴尬地莫过于坐在柳浮云身边的柳荣了。因为这个蠢主意就是他出的,上次问穆翎要钱被拒绝,柳荣便一直怀恨在心,趁着这段时间柳家银钱紧张,柳荣就提出了这个计策。
“你聪明,你怎么不想个好办法出来?”柳荣嘲讽地道。
柳浮云神色冰冷,扫了一圈书房里的众人沉声道:“有人告诉过我么?想要钱财有的是办法,你们偏偏觉得什么美人计,毒药,强取豪夺更加高明?这世上没有人是傻子,更没有人是木偶。也不是什么人都愿意乖乖地等着柳家去掠夺的。得罪的人太多,总有一天会反噬自身。”
柳荣恼羞,“你少危言耸听!什么反噬?谁敢反噬?不就是一个穆家么?有什么了不起!”
“荣儿,住口!”柳咸沉声道,看向柳浮云,柳咸有些迟疑地道:“暮儿,这事当真毫无办法?”最近柳家接二连三的失利,若是这件事不能顺利解决,柳家的面子真的要掉光了。
柳浮云垂眸,左手一下一下的轻抚着右手的小指,良久才轻叹了口气道:“除非柳家能治好穆老,否则…没有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