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着他平时的秉性,早该让人换茶了,可这次他却仿若无事地喝着,一如既往的不动声色。
“什么叫临时改变主意了?你这一改主意倒好,弄得大家跟不跟你都不是。”
其实吴阁老明白冯成宝为何会抓住这个问题不丢,表示自己愤怒是其一,另外也是遮掩之前他投了短签。
冯成宝向来唯吴阁老马首是瞻,没见着费迁都跟着投了长签,那三票反对中就有冯成宝一票。
一场投票,其实可以看明白很多人的态度,最近冯成宝可不□□分。
吴阁老看了冯成宝一眼,面无表情道:“就跟你有事会临时变了主意一样,我也是如此。”
“什么我临时变了主意?吴阁老这是在斥老夫没跟着你一同?”冯成宝先是皮笑肉不笑,旋即换了一张委屈脸:“你事先招呼不打一声,我怎么知道你什么意思,向来都是如此,我自然为了以防万一……”
“行了。”吴阁老打断他:“这事我提前没跟你打招呼,是我不对。也是有感最近陛下势不可挡,不想再生事罢了,此事被我等一阻再阻,又有定海市舶司的前例,再阻拦下去只会自讨没趣。与其和陛下对着干,激怒了他,不如顺势而为。其实换念想想,开设市舶司也并不是没有好处,我们的想法不该是停留在之前。”
“阁老说的意思是?”
“其实也是我们魔怔了,顺大流才是大趋势,这一连几地开阜,其中可操作的地方太多。只要安排得当,与之前没什么两样,再坏也不会比现在的情形更坏。”
这个坏字,指的是如今沿海一带内外交困的情况。东洋那边有浙江水师堵着,南洋有那伙海盗坏事,打从年头开始,下面又有谁做成了生意,信是连着往京里递,可谁也没法子解决。
“你别忘了那薛庭儴!”
自然不会忘,陛下突然搞出个东南洋水师提督。虽是暂领,可之前浙江水师提督也是暂领,坏了多少人的事?至今人家依旧是暂领,反而权利更大了。
“他不过是个文官,你别忘了还有邵开、周柏魁。”
邵开是闽浙总督,而周柏魁则是广东水师总兵。
“反正不管怎么说,现在也只能这样了。好了,我不跟你说了,我得安抚下面去。”说着,冯成宝便匆忙离开了。
等他离开后,吴阁老的脸色才阴了下来:“最近他似乎和杨崇华一直眉来眼去?”
说着,他冷冷地笑了一声,眼光翻滚不休。
费迁没有说话,也倒了一盏茶喝,茶喝进口中,他看了吴阁老一眼。
*
不管京城闹得如何沸沸扬扬,似乎都和定海城没什么关系。
让薛庭儴暂领东南洋水师提督的圣旨已经下来了,虽还是暂领,却是赏了蟒袍玉带。
须知这御赐蟒袍可不简单,就如同飞鱼袍、斗牛袍一般,蟒袍并不在朝廷品官服制之内,乃是皇上特赏的赐服,只有立下大功者得之。能得者无一不是宰辅一般的高官,乃是至高无上的荣耀,文武百官中谁不想要身蟒袍。
这身蟒袍还有另外一层意思,也是嘉成帝在隐晦告诉薛庭儴,虽没给你升官,但朕都记着你的功劳。
且不提嘉成帝的意思,至少这身蟒袍暂解了薛庭儴官服尴尬的情况。
说起来也是堂堂一提督,却是穿着五品的官袍,走出去就矮人一等。有了这身蟒袍,哪怕是碰见一品大员,也是可不行礼的。
事不宜迟,薛庭儴因急着救招儿的心情,早就安排好一切。拿到圣旨的当日,他就带着浙江水师一半的战船,浩浩荡荡驱往南洋。
如今浙江水师可是不一般,有朝廷的大力扶持,又有薛庭儴的看重,战舰已增至六十余艘,其他小型战船且不提。
而苟大同这近一年来也没少练兵,不光练水师的兵,定海后所以及郭巨卫的兵也没少练。所以浙江水师看似只有五千编制,实际上可用之兵可达到近万数。
当然这其中也有薛庭儴的功劳,别人都是借着名头吃空饷,唯独他是超编。朝廷给的人不够,他便自己募兵,另有两千人看似挂在水师之下,实则都是他的私军。
万事俱备,蓄势待发。
薛庭儴这次带了水师近半数的战船,一路行来,遮天蔽日,气势汹汹。
路上并未碰见任何海寇,胆子再大看见这种声势,估计也早就吓跑了。半路之时,有一队舰船悄悄并入大队伍,除了那些许人知晓,并没有引起任何骚动。
舰队行至珠江口零丁洋外停下,让早就在水师驻地等着,打算给对方一个下马威的周柏魁,十分意外。
薛庭儴是东南洋水师提督,广东水师也在其下,按理说周柏魁该来见过薛庭儴的。可一般提督就任都会先前往驻地,哪有招呼不打一声就把舰队开过来的。
收到消息后的周柏魁脸色难看,但还是匆匆带着人来见薛庭儴了。
船行到地方,老远就看见云帆遮天之景。
周柏魁一行人也算是看过大场面的人,但还没看过这般场面。人还没见着,气便泄了三分,也算是开天辟地了。
等船只再行近了,这群人更是目不暇接。
就见那一艘艘战船,随便拿出一艘都比广东水师的战船高大威武。都说定海富甲天下,浙江水师装备精良,如今可是见识到了。
随船而来的一干广东水师的将领,俱是羡慕不已。
之前说朝廷打算开阜了,下面许多人都有些不情不愿。如今看到这番情形,看来开阜也不是没有好处,瞧瞧人浙江水师多么威风。
可不是威风!
不是广东水师不中用,人家浙江水师的人也不会来啊。
于是一口气又泄了两分,不足半数之余。
见这边有船靠近,舰队中便分出一船靠过来,在经过一番交涉后,浙江水师的船在前,广东水师的船在后,往那处行去。
舰队缓缓从中分开,让出一条水路供其行驶。
夹道两边的船体高大,更衬得自己宛如乡下人进了城也似,那黑乎乎的一排又一排炮眼,看着就让人望而生畏。
就在这时,有号角声响起。
不止是一道,而是很多道汇成一股冲天之势,在这片海面上响彻云霄。
“呜呜……”
一声连着一声,绵长响亮。
广东水师的船上,周柏魁被这突来的震耳欲聋惊得差点没摔了,旁边浙江水师的谭副将搀了他一把,笑道:“这群狗崽子,真是不像话!说浙江水师和广东水师都是一家人,头次见面,要好好欢迎你们,竟是弄出这些!”
这是欢迎?
这是下马威吧!
至此,广东水师的气终于一泄到底,再不可存。
等到主舰附近,远远见到那一身蟒袍的青年,立在船头含笑看着等人时,他们竟生不出任何轻视之心,只有一种臣服下拜之冲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