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门前,薛族长转头看着他:“好了,不用再陪我这老头子。”
“堂爷。”
“你很不错,给咱薛家争光了。”
薛庭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堂爷,我这不也是看大伙儿都上火着急,为了这些事不值当,能有力就出把力。”
薛族长拍了拍他肩头:“行了,你这小兔崽子就不用在我这老头子面前装腔作势了,堂爷不管你想干什么,一切以咱们薛姓人利益为先就对了!”
说完,他就哼着不知名的小调进了院门。好久没这么扬眉吐气畅快了,看见郑里正那张憋屈的老脸,薛族长今天能多吃几碗饭。
薛庭儴站在门前。
一切以薛姓人利益为先。
为薛家人增光,若是能顺便打压郑姓更佳。薛庭儴就是借着这点,才轻易请来了薛族长出头。
薛族长此人就是如此,诚如之前他力挺薛青山,诚如之前为了薛氏的脸面,强逼薛老爷子要送只能送薛狗子,诚如薛青山去请他,他选择站在薛青山一边,诚如这一次他毫不犹豫地让自己称心如意。
薛庭儴哂然一笑,转身离开。
*
郑里正办事很利索,也是知道拖不得,隔天就把地契给办下来了。
村民都齐聚他家分银子,招儿没有去,薛庭儴也没去。
“给你。”
薛庭儴将上面盖着大红印子的地契递给招儿,可招儿却没几分喜色。
正确的是说,连着这些天她都有些心事重重的。
“怎么了?”直到这时,薛庭儴才后知后觉,也是他回来这两天太忙。
招儿突然叹了口气,看了他一眼:“知道我为啥又多筹了几十两银子,添上一起给了吗?”
薛庭儴抿了下嘴,没说话,摆出一副愿闻其详的样子。
可一时之间,招儿却不知道该怎么说,只是道:“以后别这样了。”
这样的招儿让薛庭儴出奇不习惯,也让他想到梦里的那个他每次和招儿的争吵。两人成亲后,争吵很多,虽然招儿不愿跟他吵,他也总是憋着不跟她吵,两人却总是不和睦为多。
他坚持己见认为自己是对的,她不吭不说能敷衍就敷衍,敷衍不了就沉默,可该怎么做还是怎么做。他特别愤怒觉得她不体谅自己,她也不开心,有时候不知是为什么,就成了这样。
“你觉得我做得不对?”他的嗓音绷紧。
招儿心里喟叹一口,强撑着笑了笑:“咱们不说这件事了,总而言之是好事。”
其实这件事也怨她,光小男人一个人办不了这事,之后的风向和推波助澜,她都从中插手了。只是,她没有想到事情会演变成这样,正确应该是说薛庭儴把控人心的手腕太高了,招儿根本措不及防。
在事情的前半段她是喜悦的,可当她去了山上,看着山上辛苦劳作却脸上带笑的村民们,这种喜悦突然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不开心,会有罪恶感,觉得自己因为一己之私愚弄了大家伙儿。谁也不欠谁的,凭什么因为他们想顺利得到自己想要的,就把全村人给耍了一遍。
这种随意愚弄人的手段,让招儿心悸。所以她画蛇添足地找了薛青槐等人,明明她自己只花五十两就能办下的事,她偏偏和人商量以入伙的名义,又筹了五十两。
“你觉得我错了?”
“狗儿,咱们……”
“你觉得我做得不对!”这一句是肯定句,薛庭儴嘴角抿得更紧,下颚紧收,眼睛紧紧地盯着她。
“不,我不是觉得你不对,我知道你是为了能办成事。我只是……”
“你只是什么?”
“我只是觉得咱们不该随意愚弄人,不管想得到什么,都是该通过正正当当的手段,而不是把别人耍得团团转……你不知道当我上山后,看见大家都开开心心……我、我的心里特别不舒服……我觉得人要有敬畏心,不能因为仗着自己聪明,就随意把人玩弄在鼓掌之中……这种感觉特别不好……”
招儿说得语无伦次,一直紧紧盯着她的薛庭儴,眼中的黑雾也越来越浓重,一股低气压笼罩在他身侧。
而招儿还没有察觉,依旧杂乱无章地喃喃自语着:“狗儿,姐知道你聪明。就算他们都说你不如薛俊才,但我知道我狗儿比他聪明。可聪明不该让你倚以为仗,你要把聪明放对在路子上……你这样让我很担心,今日咱们愚弄了别人,哪日别人比我们强,愚弄了我们。如果总是用这种手段,长此以来尝到了滋味,姐怕你干出什么更了不得的事,惹来了滔天大祸……”
还能有什么了不得的事,把持朝纲,玩弄皇权算不算?
其实她说的没错,他骨子里就是这样一个人。目无王法,目无遵纪,一切以利己优先,从不会管别人如何,伤不伤得了谁。
招儿还是没读过书,很多大道理她懂却是说不出来,但薛庭儴却从她的只字片语中听明白了她的意思。
他的反应是嗤之以鼻的,甚至不屑解释。可听着她就这么絮絮赘语,他想得更多的却是,她其实在关心他。
所以她多出了五十两银子,就是怕哪日被人发现了,自己背上骂名?所以她明知道这话他不愿听,她还是说了。
那股凝聚着低气压风暴无声无息就消失了,薛庭儴放松了面颊的肌肉,紧抿的嘴也松缓下来。
“那你有没有想过,咱们靠什么正当手段拿到这块儿地?”他突然道,打断了招儿的喃喃。
“我们……”
“是的,我们可以直接去找郑里正,多费些力气应该能把这块地拿下。可你有没有想到以后?我能看出你很重视这块儿地,想必在上面动的心思不小。以你的能力,应该会挣大钱,可有没有想过,如果靠着这片地你真挣大钱了,如果有人眼红反悔闹事该怎么办?一个两个也就罢,若是整个村有半数都眼红了怎么办?”
招儿想说什么,却被薛庭儴掩住了嘴:“你别说有地契什么的,你应该明白在这乡下什么才叫规矩!”
招儿如遭雷击。
是啊,乡下这地方不同其他处,这里若说官府的规矩有用也有用,可若说没用也没用。有时候官府的威慑力,还不如家里男丁多,人多势众的强。
招儿见过旱年两个村儿抢水打死人的,打死了也就打死了,官府管不了,因为当时人太多,根本不知道谁打死的。只是两个村的里老坐在一起,你一言我一句,一条人命就那么被解决了。
她还见过哪家没有男丁,男人死了只剩下孤儿寡母,被宗族决定强行把这家的房子和地让给了同一个姓氏的亲戚,美闻其名为要承继香火。
“郑里正一直视薛氏为大敌,就算我们费了大力气把地买下来,日后若真有人动了心思,他必然会在后面推波助澜。还有你别忘了大房,别忘了阿爷和阿奶。这些人都是长辈,只要我们一日没离开这里,一日还姓薛,就不得不防。
“我知道你想要这块地,才会用了手段,就是想为你扫除后顾之忧。若是你不喜欢,我以后不这么做就是了。”话音到了最后,变成了有些委屈的黯然,他的眼神黯淡,像是失了光泽的宝石。
见此,招儿顿时有些慌了:“我不是说你不对,我就是——”她心急地想去安慰他,却不知道该怎么说:“唉,都是我不好,我不该误会了你,我就是怕你学坏了……”
薛庭儴突然一笑,眼神又亮了起来,里面有一种温润的光芒。看起来有些不谙世事,又有些狡黠:“不过你别怕,等我考中秀才就好了。等我考中秀才,咱们就不需要用这些手段了。”
“狗儿……”
“你误会我了,你要补偿我才是。招儿,我一直想让你亲我一口,你就亲我一口当做补偿吧。”
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