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沈潆在床上坐了起来,手轻轻握成拳。裴章想干什么?竟然将整个使臣团都扣了下来,如果消息传回鞑靼,鞑靼的人能咽下这口气吗?哪怕现在的汗王再不好战,事关国家的尊严,双方也注定无法坐下来好好谈谈了。
或者裴章只想摧毁裴延跟鞑靼之间建立的信任,然后再顺理成章地找机会换掉他?
她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张口想要叫易姑姑进来,肚子忽然传来轻微的疼痛感。她赶紧用手护着肚子,歪倒在床上,连连喘气:“孩子,孩子你没事吧?”
易姑姑听到动静,快步走到屋里来,扶着沈潆:“姑娘,您怎么了?”
沈潆额头上沁出汗水,静静等着那疼痛过去。她心中涌起一丝恐慌,记得当年她怀着孩子的时候,也是这样的感觉。只是那时候的疼痛更加剧烈,有个东西像要撕裂她的身体出来,最后孩子没有保住。
易姑姑一边安抚着沈潆,一边说道:“姑娘是不是听到了青峰说的话,又多想了?”
沈潆等到疼痛过去,抓着易姑姑的手臂:“我怕侯爷做傻事。你赶紧让红菱去沐晖堂告诉大夫人,问问她有没有办法得到宫中的消息,或者让人给侯爷传一句话,让他千万不要跟皇上作对。”
易姑姑扶着沈潆躺好:“好,我这就去。姑娘不要再想这些事了。”
沈潆听话地点了点头:“我知道,你快去。”
*
皇帝不上朝,但也没有闲着,而是把日讲官叫到寝宫里来,每日仍然开经筵讲席。今日的日讲官是位翰林学士,手底下带着李从谦等人。李从谦中了探花之后,被分到了翰林院,今日有幸跟着上官去皇帝面前露露脸。
殿试的时候,他见过前朝三大殿的宏伟壮阔,没想到内廷的建筑规模同样令人叹服。难怪人人争破头要做帝王,站在这样至高无上,常人难以企及的地方,俯瞰整个天下,人生的价值仿佛都不一样了。
他们走到明德宫外,内侍进去通传,然后传翰林学士和李从谦进去。
裴章坐在暖阁的炕上,穿着一套青色的燕居常服,头戴翼善冠,人似乎清瘦了不少,但精神仍然十分硬朗。
“臣参见皇上。”翰林学士和李从谦行礼。
裴章侧头,看见翰林学士身边的李从谦,问道:“你怎么也来了?”
李从谦受宠若惊,连忙道:“微臣今日当值,翰林学士便点了微臣一起来旁听。还请皇上不吝赐教。”
裴章将桌上的四书五经都推开,说道:“今日不讲儒家经典,就讲一讲大业的堪舆图吧。”他说完,大内官就让几个内侍把一幅宏大的堪舆图挂在墙面上,大业的山水和疆域,一览无遗。
裴章坐着不动,问翰林学士:“你知道自开国以来,大业领土是如何变化的么?”
翰林学士支支吾吾的,答不上来。他精通儒家经典,怎么知道皇帝要考这个?他可是一点都没有研读过,只能道:“臣该死。
裴章露出失望的神色,这时候旁边的李从谦说:“臣倒是读过一些,臣来给皇上讲讲吧?”
裴章点头,李从谦就从地上爬起来,站在堪舆图前,讲到:“前朝统治下的疆域和如今疆域最大的区别就在于北方。如今整个贺兰山以北,都是鞑靼的领土,而鞑靼的祖先就是前朝统治者的后人……”
李从谦侃侃而谈,裴章听得津津有味。
“所以,朕的父辈,祖辈已经让前朝的后代在北境苟延残喘了一百多年,还无人出手将它拿下。看来,先祖未竞之事,要朕来完成了。”裴章忽然说道。
李从谦愣了一下,谁都知道如今鞑靼的使臣团还在京中,正是为了两国的休战而来。皇上这话的意思是,大业和鞑靼早晚还是要开战?
这时,大内官匆匆走到裴章的身边,对他耳语了一番。李从谦不由得停下来,看到皇帝的神情不对,知道有大事发生。
果然,裴章对李从谦说道:“朕还有事,今日先讲到这里,你们都退下吧。”
李从谦和翰林学士告退。翰林学生不满李从谦抢了自己的风头,导致自己从头到尾都没有说一句话,白白浪费了面圣的机会。李从谦却不以为意,他是个善于抓住机会的人,否则今天也不会站在这里。
退出大殿的时候,李从谦看到裴延站在外面,就和翰林学士一起朝他行了个礼。
从裴延身边经过的时候,李从谦弓着身,小声道:“侯爷此时可要懂得明哲保身啊。”
裴延低头看了他一眼,他已经从自己面前经过,跟着翰林学士一道走了。
在大同的时候,裴延就听说李从谦以前是在街上摆摊子,替人代写书信,外加算命的。算命这种东西,多是江湖骗子的手段,做不得准,只是有些人洞若观火,便会让人觉得很准。
裴延不知道李从谦为何要好意提醒自己,但他也知道这个时候不应该为鞑靼的使臣团出面。纵然如此,他也无法完全置身事外。是他向鞑靼发出的邀请,对方也是满载诚意而来。变成这样的结果,他也有责任。
大内官带裴延进去,裴章仍然坐在炕床上,望着那张堪舆图出神。他的身子骨自己清楚,也许只有十年了。
在那漫长的被压制的岁月里,他并不是装出的怯弱,害怕以及惶恐。他是真的每日都在提心吊胆中度过。他殚精竭虑,孤注一掷才换得了皇位,看似最大的赢家。可他的精神和身体也在那样的环境下损耗过大,本来寿数就短于常人。
之前因为有皇后撑着,他尚且能够精神满满。皇后一去,支撑他的主心骨好像就被抽去了,他的身体正在迅速地崩溃,速度快到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就算没有那个人在后宫的香里动手脚,他的身体也不足以让他多生几个孩子了。所以,这最后的十年,他一定要做些什么,好让他唯一的儿子能够顺利地登上皇位。
裴延进来行礼,裴章收起思绪,直截了当地问道:“四叔是为了鞑靼的事来的?”
“皇上,臣听说锦衣卫把鞑靼使臣团的人尽数带走,此事就算要追究,也只应当追究杀人者,为何要牵连无辜?”
“四方馆的那些守卫,他们又何其无辜?不过是尽职尽责,就死于非命。朕是皇帝,自然要为朕的子民讨一个公道。”裴章淡淡地说道。
裴延到:“可是……”今日的事情发生得太突然,裴延直觉得没有那么简单,似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
“四叔觉得鞑靼会不堪其辱,犯我边境?那正好,朕也想知道,四叔推上汗位的人,是否让四叔看走了眼。”
裴延怔住,喉咙仿佛被人捏住,一时说不出话来。
裴章下了炕,慢慢走到裴延面前。他没有裴延高,也没有裴延壮实,但他身上的帝王之气,还是压得裴延不得不往后退了一步,俯下头。
裴章的声音很轻,凑到裴延的面前说道:“朕原本打算让鞑靼王庭大乱,随他们兄弟斗得你死我活,等他们元气大伤后趁机出兵,一举攻占鞑靼的王庭,将他们这群前朝的余孽彻底驱逐出北境。四叔却认为,如今的汗王不好战,让他继承汗位对双方都有好处。那我们就来看看,知道使臣团被朕扣押之后,这位不好战的汗王会如何处置。”
裴延抬头,看着裴章轻笑的神情,一股气血上涌,说道:“两国交兵非同儿戏,不能草率为之!连年征战,大业也是兵疲马乏,现在并不是挑起战争的好时机!何况……”
裴章打断他:“四叔是真的为了国家着想,还是因为与鞑靼汗王和四王子的私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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