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1 / 2)

春雨潇潇,淅淅沥沥接连下了两日。

天地间像笼了一层水汽,如烟似雾的,但却丝毫没有那种清新的感觉。

高暧闭目坐在后院的三角小亭内,手里拈着佛珠,低低地念诵经文。

亭外却是吵吵闹闹,到处乱糟糟的,内侍宫人们一个个挽着包袱,打着油纸伞,鱼贯向大门走去,每个人经过时,都忍不住朝她瞧上一眼。

或窃喜,或疑惑,或同情,或叹息……但也只是这么一瞥,随即便都加快步子离去了。

一名着绯色补服,戴描金乌纱的中年内侍手搭拂尘道:“来啊,把这屋里的东西也都搬走。”

“住手!这是陛下赏赐给公主的,你们居然也敢拿走?”

翠儿顾不得那许多,冲到雨地里,伸臂拦住几个硬要闯进寝殿的尚宝监内侍。

那中年内侍皮笑肉不笑地冷然道:“哼,咱家奉的是太后懿旨,陛下也点了头的,谁敢拦阻便是抗旨,还愣着干什么,快搬吶!”

“你们……”

“翠儿。”

一直默然无声的高暧忽然开了口,缓缓睁开眼睛道:“既然是奉了旨的,便随他们拿走好了。”

“公主……”翠儿咬唇红了眼眶,委屈的要掉泪。

高暧叹了口气,忽然觉得有股凉风戳进喉咙里,引得咳嗽了几声,却没再说下去,阖了眼继续念诵经文。

几个内侍大喇喇的冲进寝殿,不多时便将那大箱小箱的首饰器物,衣衫料子尽数扛出来,随那中年内侍扬长而去。

若大的院子霎时间变得冷冷清清,就像平白被抽空了似的,阴凄凄的有些怕人。

翠儿哽咽着回到她身边,抬袖抹拭着脸,也不知那是雨水还是泪水。

“公主,陛下不是都预备下旨让你和亲了么,这好端端的怎么突然便恼了?”

皇兄恼了,她自然也瞧得出,只是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但却能隐隐感觉得到,那件她并不情愿去做的事似乎已经不用担心了。

这么想来,心头便觉舒畅了许多,连这外面那绵密微凉的风雨也变得柔煦起来了。

她睁了眼,回头浅浅一笑:“翠儿,你觉得是崇国太子宫里自在呢,还是像从前在庵堂里那般自在呢?”

“那当然是……”翠儿下意识地答着,忽然一愣,像是听出了什么,喜道:“公主,你是说……你不用去……”

“嘘。”

高暧将纤纤玉指竖在唇边,对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眼中却少有的蕴着一丝顽皮的笑意。

翠儿立刻破涕为笑,慌忙掩住口,但随即神色又黯了下来。

“可若是这样,陛下该不会又把公主你贬去庵堂吧?就算留下来,恐怕这儿以后也是像冷宫似的,没人理会,日子岂不是更难过?”

“我原本便不是宫里的人,左右也就这样了,没什么好难过的。其实我还真盼着再被发送回弘慈庵去,那里反倒没这些纷扰。”她自言自语地叹着气,语声平淡的好像万事不萦于怀,可又似是带着难以言喻的愁苦。

主仆二人都沉默了,亭外细雨霏霏,竟显得莫名冷了几分。

“主子,主子……”

那熟悉的尖细嗓音在前院响起,转眼间就看冯正急匆匆地奔了过来。

他没有撑伞,身上的袍子已被雨水全打湿了,裤腿和膝盖上还有几片泥污,像是跑得急,中途摔过跤似的。

“你没有走?”高暧见是他,不由有些吃惊。

冯正扑连着喘息了几下才顺了气,躬身道:“回主子话,内官监没调奴婢去换牌子,奴婢自然要留在这儿服侍主子。”

她点点头,心想这人不是认了徐少卿为父么?在宫里总该有几分脸面才对,怎么瞧着倒跟那些平常的内侍也没什么两样?不过,这种时候他还愿意留下来,倒也让人心中宽慰。

“徐厂臣他……知道你留下么?”

冯正又磕了个头道:“回主子话,奴婢明白主子的意思,但干爹他老人家规矩严谨,处事公正,从来不徇半点私情,咱们做儿子的也不例外,只有把主子伺候舒坦了,自己这摊子事儿干好了,干爹他老人家才会欢喜。”

他说的句句正理,高暧听得却是脸上一红。

规矩严谨?官面上或许是,在她这儿怎么瞧不出是个有规矩的人,顿了顿便转了话题问:“那你这是?”

“回主子,奴婢在司礼监听说崇国使臣昨日一早已离京返国,还请索还了求亲的国书。八成儿就是为了这事,陛下才撤了咱们宫里的人。”冯正那张始终堆着笑的脸上此刻却苦哈哈的,瞧着颇有些别扭。

高暧看着翠儿,微微一笑,便又回头问:“知道他们为何要退还国书么?”

冯正见她既不惊讶,也不悲戚,倒是大出意料之外,躬身应道:“回主子话,这奴婢便不清楚了,只听说公主的画像送去后,那崇国使臣一见就脸色不豫,进宫面圣去了。”

他说着又慌忙伏地拜道:“公主恕罪,奴婢绝无揶揄不恭之意,只是道听途说,也不知真不真。”

“我明白,与你无关,起来吧。”

“谢公主,那……奴婢是否还要接着打听其中情由?”

“不用,你先下去吧。”高暧轻轻摇头,又捻起了佛珠。

雨似乎又小了些,但却没有要停的意思,天仍是灰蒙蒙,阴沉沉的。

翠儿方才一直没说话,见冯正走后,才凑近低声道:“公主,恕奴婢直言,这冯公公才跟着咱们几天的工夫,却事事如此殷勤,而且这次旁人都走了,独独他留下来,奴婢总觉得其中有些蹊跷。”

“随他好了,我不过是个闲废的人,还怕被算计么?”

她嘴上这么说,心里却也在纳闷,隐隐想到一个答案,却不知自己猜的对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