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天顺时,受兹明命。谢氏子凝,罪责有三,一为诬陷忠良,二为大兴土木,三为迷惑晋帝。实乃佞幸,罪恶滔天。今打入死牢,不日问斩。”
这颁旨的乃是新皇亲兵,而非宦官,可见这道圣旨拟的有多急。
风刮得更急了,吹起了他的黑发与白衫,雪又下了下来,漫天风雪中,他似乎要被淹没了一般。
谢盏并没有太大的惊诧,从一年前桓凛不回他的书信的时候,他便猜到桓凛是想放弃他这颗棋子了,也大抵猜到自己的下场了。只是这猜想真的实现了,他心中却还是有些难受的,就如同千斤重的石头压在心头,闷闷地透不过气来。
他猜到了桓凛会舍弃他,但是却没有想到他舍弃地这般快,舍弃地这般急不可耐。
他确实是当得起‘佞幸’二字的。
世人眼中,他诬陷忠良,致使叛军一路南下,无人能挡;他大兴土木,致使国库空虚,战乱未平,粮草已告急;他魅惑君心,因为他,皇帝无心朝政。
他是旧朝的罪臣,但却是新帝的功臣。然而这般功劳,新帝不会感念半分,反而会用他的命来平息天下百姓的民愤。
这本是一个吃力不讨好的活,他既然做了便不冤,更要认了这下场。
不过一死,谢盏确实没有什么可在乎的。
朔风却有些难以相信:“怎么可能?桓将军怎么可能会处死大人?!大人,您一定是看错了,抑或说这圣旨就是假的!”
他的脸上却是难以置信,激动地大吼大叫,上去便要去抢夺那圣旨。只是他那花架子又如何敌得过那壮硕的武官?他很快便被那武官一巴掌拍到了地上,当刀搁在他脖子上的时候,冰冷透过肌肤传遍全身时,朔风终于回过神来。
朔风浑身发凉,他依稀记得当年桓凛离开的时候,对着他道:“朔风,好好照顾阿盏,等我做了皇帝,阿盏做了皇后,便封你做个大官。”
大官……那时,朔风想着那些当大官威风跋扈的样子,心中也乐呵呵的。
如今桓凛真的做了皇帝,阿盏却要被处死了,他却依旧是个奴才。朔风本是满怀希望的,这般落差之下,一时又如何能接受得了?
武官离去的时候,还嫌不够尽兴地踹了朔风一脚。
“狗奴才。”
—‘狗奴才’三个字盘桓在朔风和谢盏的心间。
朔风跟了谢盏十三年,也跟着他受了无数的人眼与鄙夷,就在谢盏要死的这一刻,也没有任何改变。
朔风缩成一团倒在了皑皑白雪中,身上脸上全部沾满了雪水混杂着泥巴,就像被抛弃的小动物一般可怜兮兮。
“大人,怎么可能?”他仍旧不肯相信。
谢盏走了过去,将他脸上的污浊一点一点地擦去。若非要说他有什么对不起的人,那便是这孩子了。朔风自六岁起跟在他身边,他本来是许了他半世荣华的,只是最终到头来,朔风只跟着他受了十三年的苦。
谢盏将自己身上唯一值钱的玉佩取了下来,放进了他的手里:“离开吧。”
谢盏说完便转身往外走去。
朔风看着他单薄的背影渐渐远去,眼泪终于溢了出来,讷讷地不成言。他突然想到十三年前,他刚被卖到谢府之时的情景。他被分到了谢三公子身边,那时他是十分不情愿的,谢家是高门大户,但是谢三公子是庶子,十分不得宠。
而当他真正见到谢三公子的时候,便认定了这位主子。他依旧记得第一次见到谢盏时,那少年坐在梨花木下,眉目如画,那般安静地坐在那里,就如同入了画一般。那时,他总觉得他家公子不会是寻常之人,总有一日会一飞冲天。
然而,有些事是永远也想不到结局的。
谢盏的身影彻底消失了,而这一刻,他也终于意识到这或许是他最后一次见到他的公子了。
只是他始终没有勇气跑上去,说要与他一起去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