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卜身上原有的男性气息, 裹杂着些微的血腥味,一下子笼罩过来, 把蒋珂包裹其中。嘴唇上的柔软让她有一瞬间跳了呼吸和微微失神, 然后她反应过来, 松开手指丢下棉签,突然伸手到安卜的腰里掐到肉便拧了下去。
安卜吃痛, 呜咽一声放开她的嘴唇, 胳膊却没收回来。
蒋珂往前倾着身子在他怀里, 仰头看着他, 手还放在他腰里的肉上, “再不放手我继续掐了。”
安卜脸上挂着彩, 看着她。他身上刚才才被蒋卓打过, 挨了拳头挨了窝心脚,被踢过被踹过, 本来没毛病让人掐着腰里的肉也疼,现在一掐就牵扯着其他地方跟着一起疼。
他没敢再亲,只看着蒋珂,端着这副被揍了的可怜样子, 认真地说了句:“可儿, 我们和好。”
蒋珂不避开他的目光,回看着他的眼睛。两个人目光长久注视, 像在无声地交换心意,就在安卜觉得她大概要松口答应的时候,却没想到腰里又被使劲掐了一把。这措手不及的一下, 疼得安卜闷哼一声松了胳膊上的力气。
蒋珂从他怀里出来,坐好了看着他,片刻之后声音轻缓地吐出两个字:“忏悔。”
安卜愣了一下,明白她话里的意思后,忍忍身上脸上的疼,起头就说:“我丫就是一傻-逼,脑子犯抽抽了干出当年的事情。”
说完停顿片刻,然后认真看着蒋珂继续说:“我对不起蒋可儿,辜负了蒋可儿的一片真心,让她为我忍了这么多年的苦,我安卜禽兽不如。现在我没什么可求的,只希望蒋可儿能原谅以前那个迷茫又不堪的我,现在再给我一次机会,让我用余下的下半生来弥补自己犯下的这个错误。我欠蒋可儿的,一辈子也还不清,下辈子继续还。”
蒋珂盯着他看,并不直接表态,沉默了片刻又说:“蒋可儿又闷又作,需要你的时候才能想得起你,不需要你的时候就把你忘了,不会谈恋爱,不会做一个合格的女朋友,一辈子也不会放弃跳舞,你受得了吗?”
这大概是他们之间的核心问题了,安卜想起当年自己带着自我牺牲式的心理谈的那场恋爱,不知道该说自己那时候可笑还是可怜。他面色越发认真,看着蒋珂,然后一字一句地回她的话,“我不会再疑神疑鬼不信任你,你相信我。经历了这么多年,我现在知道自己对你的感情,也知道你对我的感情,再也不会像以前那样。我向你保证,这辈子都不会再跟你分开,也不会让你再受一丁点委屈。”
蒋珂默默地吸了口气,没什么再想问或者说的了。她低头看看自己手里的药水,又去拿了根棉签,跟安卜说:“先擦药。”
安卜没有再乱动,坐着让蒋珂给他仔细擦药。在她擦药的时候,他开始絮说:“今天晚上有点事情,所以来迟了。接下来几天可能都没时间过来,我要回深圳一趟。”
听到他说要回深圳,蒋珂掀眼皮看他一眼,没说话,看完后就继续给他擦药。
安卜不知道她在想什么,继续又说:“从国外回来后我就去了深圳,在那边做电子产品的生意,赚了不少钱,算是有了一点资本。但做的都是生产加工的事,赚的也都是生产加工这上面的钱。现在那边刚开始发展,以后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子,但我想着,专做这种生产加工的厂子不一定就能一直不受影响地发展下去。就算不倒,也成不了什么大的气候。所以我就来了北京,希望能集结一批研究人员干技术研发的工作,做自己的产品。”
蒋珂给他上药的手很轻,动作不停,接他的话,“大家都往南方去,你倒往北京来。”
安卜笑一下,“深圳那边的研究人员能有北京多么?虽然现在南下是热潮,估计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间内也都会是。像我们这样的第一批人尝到了甜头,以后南下捞金的人也不会少。但是我想着,不能一直被时代牵着走。之前吃过这种亏,不能再继续没头没脑地吃第二次第三次。”
蒋珂没有再接他的话,心里想着,如果自己像当初告诉蒋卓那样把所有的事情也都告诉他,他是不是也会少走这些弯路。这个如果没有答案,因为人生没有如果。
和家里人比起来,其实蒋珂对安卜没有掏心窝子的信任。当时她告诉蒋卓的时候,考虑的东西很少,就是凭本能觉得可以放下防备跟他说出来,也自信说出来之后不会有什么大问题,所以就说了。她那时候跟蒋卓相处了一年,无比相信蒋卓,宁愿泄露秘密也不希望他走弯路。而她一直瞒着安卜这件事情,就是一直没有放下防备而已,也从来没有想过要放下这个防备。
她把安卜脸上的伤擦完了,拿瓶盖拧起消炎药水,送到他手里,跟他说:“回去看看身上还有没有伤,自己擦上药水消消炎,不感染就行。”
安卜把消炎药水拿在手里,看着她,突然又把话题拉了回去,问她:“和好了吗?”
蒋珂面色平静,像在回答一个很平常的问题,开口说:“当然没有。”
安卜看她的样子,表情平静语气平淡,觉得心情挺好,便说了句:“那首长您再考察考察?”
蒋珂看他一眼,“先回你的深圳去。”
安卜这便算跟蒋珂交代了自己的情况和接下来的行踪,从歌舞团回去后,收拾整理了一番,第二天早早便起来坐火车去了深圳。
蒋珂现在在团里没有什么事,近来也没有什么演出需要准备,除夕春节的演出也不需要在这会儿就着急起来。其实自从时代变了以后,团里的各类演员都比以前要轻松了很多。因为没什么事,所以蒋珂就跟团里请了假回家。
简单收拾了点东西坐公共汽车回到家的时候,已经到了傍晚时分。到家的时候李佩雯和蒋卓还没有下班,只有蒋奶奶在家。看她回来了,和往常一样,说一句:“可儿回来啦,坐下陪奶奶说说话,你妈和你弟弟马上就回来了。”
然后蒋珂便放下手里的东西坐下和蒋奶奶说话,听蒋奶奶说说胡同里的事情,谁家又干了什么赚了多少钱,谁家又成了万元户,谁家的小子去南方打工回来也没赚着钱,又开始在胡同里胡混。穿着一身西装,那叫一个不伦不类。都是些小事,蒋珂听着附和着,又跟蒋奶奶说说团里的事情。她看蒋奶奶没有提到安卜,心想蒋卓应该没跟家里说,自己也就没说。
这样聊着天儿等到蒋卓和李佩雯回来,李佩雯看她也回家了,自然出去又多买了点菜。晚上烧了一桌子的菜,全家坐下吃饭。现在蒋家日子过得不错,再也不像以前那样要百般节省。蒋珂在部队里,又是台柱子,津贴补助多,蒋卓是正经单位,也不错。
一家人在桌子上吃着饭,还是和往常一样说些闲话,但李佩雯和蒋奶奶基本不再提蒋珂的婚事。因为每次提起来都掰扯不清,说不生气也弄得一肚子不痛快,所以现在就不会特意拿了这话出来当个事说。
一顿饭吃下来和往常一样平常和谐,蒋珂怕蒋卓说她什么,但蒋卓像没事人一样,根本没提安卜那档子事。这让蒋珂都恍惚,想着那天去他们歌舞团外打人的就是他啊,打完这就忘了?
当然是没忘的,蒋卓没在李佩雯和蒋奶奶面前说,吃完了饭叫蒋珂一起出去散散步消消食。蒋珂知道他是有话要说,也没排斥拒绝,便跟他出去了。
两人出了大门后,在胡同道上走一气。蒋卓一直没出声,蒋珂便开口道:“有什么话你直说。”
蒋卓瞥眼看她一眼,“我下了那么重的手,你不怪我?”
蒋珂听蒋卓说这话生分,抬头看他,“别阴阳怪气,你要这样,咱这胡同就不逛了,我回去歇着去。”
蒋卓闷声一阵,才放出脾气对蒋珂说:“天下男人死绝了,非他不可?当年因为他你把自己糟践成什么样,你都忘了?你忘了我没忘,我打他这一顿我根本不解气。”
蒋珂理解得了蒋卓的气愤,这种气愤她心里一直都有,恨起来的时候想报复,什么话都在心里骂过,甚至诅咒过。可她毕竟不是一个全然的旁观者,她还有和安卜在一起的五年的回忆,还有自己的感情。她一直以为自己这么多年早就放下了,早就风轻云淡了,可没想到见了他之后,情绪仍然能被他调动起来,然后才发现这个坎她压根儿没过去。
她被蒋卓质问得不出声,抱着胳膊在身前,走得很慢。
蒋卓看她不说话,又问她:“是不是早就和好了?”
蒋珂低着头,看着踩在脚下的砖石路,“还没有。”
蒋卓冷笑一下,重复她的话,“还没有。”
蒋珂到这里停住了步子,看向蒋卓,“再阴阳怪气试试。”
蒋卓步子也停了下来,看了看蒋珂,也没再阴阳怪气说什么,只道:“你的事只能你自己做主,我说什么都没用,不说了。”
蒋卓说不说就真的没再说,他一直就觉得蒋珂没真正放下过,安卜那孙子回来了,也总算还有点情义,自己也没有谈恋爱结婚,单了这么多年,他难道拆散他们不成?这一拆散,不知道蒋珂这辈子还结婚不结婚了。
蒋卓对安卜的气恼多半来自那时候第一次看到他和蒋珂眉来眼去谈恋爱而不爽,还有后来他对蒋珂造成了那么大的伤害。见证了蒋珂谈的第一个人是他,也见证了蒋珂那时候的痛苦和这么多年一直不谈恋爱的状态,所以蒋卓不可能没有脾气。
但如果说起安卜这个人,蒋卓觉得倒也还可以。当年来他家,给他家弄了那么多的精米细面,表现得也勤快有礼貌。而且从蒋珂回家探亲的几次他也可以看出来,安卜对她很好。也许正因为对她太好了,回忆太多,才会导致她分手的时候那么痛苦。如果是不值得去伤心的人,分就分了,难过一阵子骂自己一句眼瞎,也就过去了。蒋珂在感情这事上再死心眼,也不可能耽误自己这么多年。为个真人渣浪费自己这么多年,傻么不是?他姐不是那么傻的人。然后再想想,安卜那孙子不是因为移情别恋才跟蒋珂分手的,蒋卓把自己的脾气又消了几分。想着打都打过了,不管了,随他们互相祸害去,别出来祸害别人。
他心里这么想,但没跟蒋珂说。他总不能打了人又阴阳怪气说了话,再当什么都没发生过去鼓励蒋珂去和安卜继续互相祸害,这不神经病嘛?他要把不爽安卜这件事一直保持下去,让他知道就算他和蒋珂和好了还成了,也得永远记得自己犯过的错,什么时候都不能忘。
蒋珂知道蒋卓会生气,她自己也没有急切地要和安卜复合立马结婚生孩子,所有的事情还得顺其自然不是。这几天安卜不在北京,她在家里呆了两天,又回去团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