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一队人走在路上,自然是引人注目的,没一会儿,就吸引来了好多围观群众跟着他们一起走,好奇地问:“你们这是干嘛去呀?”
“为民请命!”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庄稼汉说了这么一句文绉绉的话,不是沈庭生教他的,是早年在戏文里学来的,现在他们做的事,可不就跟戏文里是一样的嘛!这一把老骨头不值钱,只要能给队里要来好处,拼一把也值得了。
这话引来围观群众的一场哄堂大笑:“唉哟,大爷,您可当心点儿,别摔了啊,还为民请命呢,就你们这一帮老弱病残,能干得了啥?”
“我们是干不了啥,但程副县长为咱们县办了那么多的实事、好事,咱们可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被人欺负,他是咱们安吉大队的知青,咱安吉大队得给他撑腰去。”
这话一出,原本嬉皮笑脸的人都不笑了,程立坤大刀阔斧的改革,确实损害了一部分人的利益,但更大一部分人,确实切切实实地得到了好处的,大家都感念他的恩德,如果不是他,东水县不会富裕得那么快,也不可能让绝大部分人都过上好日子。
“我也去!”有人突然喊了起来,“要不是程副县长,我特么到现在还吃不饱饭呢,大爷说得对,咱们喝水不忘挖井人,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被人欺负了。”
“我也去!”
“我也去!”
各种踊跃要求加入的声音此起彼伏,沈庭生只好又重申了一遍,他们这个队伍,只要老弱病残,他们是去讲道理的,不是去打架的。
还真别说,果真有不少的老人孕妇小孩陆陆续续地加入了进来,随着他们距离县政府越来越近,队伍的规模就越来越扩大,居然也有点声势浩大起来。
到了县政府,这帮老弱病残的优势就体现出来了,一个个看着没什么力气,一推就倒的样子,可问题是没有人赶去推他们啊,万一不小心推到了一个,出点什么事儿,那可就不得了了。
就这样,县政府的保卫人员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么一大群人就这么大摇大摆地进了县政府大院,连拦都不敢动手去拦的,这一个个的,都泼辣得不得了,你敢伸手去拦,那些大肚子的孕妇就敢挺着肚子去撞你。
程立坤说是被拘禁了,其实也没吃多大的苦,就是被拘着不许随意走动,吃穿跟往常无异,就是每天变着花样儿的审问让他实在是头疼得很,
今天又是例行审问,翻来覆去都是那些老掉牙的问题,都问了他几十遍了,还是不厌其烦地问,程立坤正答得昏昏欲睡的时候,突然听到外边传来一阵嘈杂声,似乎还有人在喊着“程副县长”,他一下子就来了精神,嘿嘿,总算有点儿新鲜的了。
第242章
调查组的人也很诧异, 严肃地问旁边的工作人员:“这怎么回事?”
工作人员赶紧小跑出去打听情况, 没一会儿就打听清楚了:“都是县里的群众,来帮程副县长说话来的。”
调查组的人眉头一皱,不满地看着程立坤,质问:“怎么回事?”
程立坤无奈地摊开双手:“我怎么知道。”
“你们县政府派个工作人员去接待一下, 注意不要造成太大的影响。”调查组的人虽然不高兴, 但还得让人安抚住群众。
外边的群众却不买账,嚷着要见程立坤,要见调查组, 还不停地敲打着铜锣, 吵得人心烦意乱的。
调查组的人无奈, 只好同意让程立坤出面让人安静下来。
县政府的办公楼是一栋两层的小楼, 程立坤这几天就一直被困在二楼,吃喝拉撒都在这儿,不许离开半步。
如今能让他到走廊上去走动走动, 都算得上是放风了。
程立坤难得地呼吸了一口屋外的新鲜空气, 伸了个懒腰,坤了坤筋骨, 然后走到栏杆前, 朝着下面空地上乌泱泱的一堆人头挥了挥手:“同志们好啊!”
就跟大领导接见群众似的。
群众们也给他面子,又是一阵锣鼓齐鸣之后, “程副县长、程副县长!”的喊声此起彼伏。
程立坤笑眯眯地看着这一帮老弱病残的队伍,再看看领头的沈庭生,很快就明白了沈庭生的意思, 不由心中暗笑一下,这小子,可真够狡猾的。
随即又看见沈庭生旁边的沈大丫,这下就有点笑不出来了,他下意识地伸手去拉了一下身上这件几天没换过的皱巴巴的衬衫,摸了一下满脸的胡茬,有点儿尴尬,他现在的这幅尊荣可真不怎么见得人啊!
沈大丫却一反常态,双眼直愣愣地盯着他,盯得程立坤两丈厚的脸皮都忍不住有点红了起来。
程立坤只好装作啥事也没有地移开了目光,又扫了底下的群众一眼,这回认出了许多以前在安吉大队见惯了的老面孔,抬起双手往下压了压:“乡亲们好,请大家安静一下,不要打扰别人工作了。”
他一出声,原本还锣鼓喧天的热闹场面一下子就安静了下来,让之前怎么费力也控制不住场面的县政府工作人员们松了口气,调查组的人脸色却变了一下,这程立坤深得民心的传言,似乎不是假的。
程立坤继续说:“大伙儿一路过来辛苦了,我现在不方便,也没法倒口热水招呼一下大伙儿,但咱们是文明人,不能胡搅蛮缠地闹事,要坐下来好好地讲道理!”
下面的沈庭生开口:“对,我们就是来讲道理的,请领导们也给我们一个开口的机会,好好讲一讲道理,看看程副县长在咱们东水县办的事儿究竟是对的还是错的。”
大庭广众之下,调查组的人也不好说什么,只好让他们说话。
这些人倒也有规矩,并不是闹哄哄地一通乱说,而是派了代表,一个一个轮着说的。
首先说话的是一个头发都已经全白了,佝偻着身子的老大爷:“我小时候是地主家的佃农,过的是被压迫、被欺负,吃不饱穿不暖的日子,要不是有共|产|党推翻了旧社会,建立了社会主义新社会,我老头子根本就活不到今天,对我来说,啥是社会主义,能让每一个老百姓都翻身做主人,能吃饱穿暖就是社会主义。”
“我老头子活了七十多岁,吃得最饱的是啥时候?就是今年,是程副县长给咱们当了大队长之后,是他搞了包产到户,把地都分到大队每一个人手里之后,你们说他走封建主义复辟的道路,我是不同意的,我是当过地主佃农的人,最清楚不过了,当佃农种的粮食是要交给地主老财的,自己只能吃糠咽菜,可现在,咱们的日子过得多红火,地里收的稻米和蔬菜,家里养的鸡和牲畜,都是自己吃的,这样的日子还不是社会主义,还不是共产主义?”
接下来是一个肚子挺得老大的孕妇:“我是安吉大队满庭香食品厂的一名女工,从一个每天只能围绕着地里和锅台转的农村女人,可以变成每个月都有工资拿、有医药费可以报销、有劳保垫底的工人,这是做梦都想不到的好事呀,居然就让程副县长给我们实现了,是程副县长,让我们安吉大队的女人们也能够抬头挺胸、扬眉吐气地站起来好好活着!”
“你们说他办厂子是走资本主义道路?你们有见过这样的资本家吗?他没拿过我们厂子里的一分钱,住的是大队的泥巴房子,睡的是用了几十年的硬木板,就连一口吃的,也得自己从土里扒拉了回来自己烧着吃,这样一心为公的领导干部上哪儿去找?”
最后是一个小姑娘,瘦瘦小小的,一双葡萄样的大眼睛衬得巴掌大的小脸更显得楚楚可怜:“我不懂你们说的什么主义,什么道路,我只知道,我小的时候,我爹说女娃子就该在家里干家务、带弟弟,用不着去读书,认字没用。可当时的程大队长说,女娃子也要读书,女人也能顶半边天,食品厂的女工们就是咱们的榜样,队里挣钱了,他就给队里每个适龄上学的孩子补贴五块钱,不管男娃女娃,都让去公社小学读书,谁要是不让家里的孩子上学的,以后队里有啥挣钱的活计,就不找他们家的人干。”
“所以,我爹就让我上学了,我现在认识了好多字,还学会了算术,我将来也能够像大丫姐那样,给咱们大队干很多有用的事,让咱们大队的人都过上好日子!”
程立坤吸了吸鼻子,怎么好像有点儿感动了?鬼使神差的,他的目光又转到了刚刚被小女孩提起的大丫姐的身上,沈大丫也大胆地回视着他。
程立坤脑子一抽,突然喊了起来:“沈大丫同志,你以前说过,我们身份不一样,你高攀不起,现在我被调查了,不但不能再当干部,说不定还会被判刑,去坐班房,出来的时候是一个又老又穷的光棍汉,要是到时候你还没嫁人的话,愿不愿意嫁给我?”
话已出口,他就恨不得甩自己两个耳掴子,这说的都是些什么浑话呀!
刚想打个哈哈说刚才只是开玩笑的,就听沈大丫用清凌凌的声音说:“我愿意!”
“啊?”程立坤直接愣住了,“你,你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