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本刚见汪磊面色已然恢复正常,这张胖胖的脸后面,心中如何计较,那是再怎么也看不出来的了,却见汪磊沉吟半晌,突然转脸正色对鲁本刚道:“鲁万户,立功之际,便在此时了。”
鲁本刚怎么也想不到他会突然说出这话来,不由吓了一跳。
“鲁万户可知,头几日我派去柳京巡查的一支小队没有消息回来,按约他们今晨便该回报。此时已过正午,为何却渺无消息?”
汪磊眯缝着眼道:“我可断定柳京之敌此刻缺粮断草,为我前军所破,无路可行,忍者前来行刺,已是濒死一击,此良机不可放过啊——鲁万户,你可速领六千军轻装出关,将其分为六路,每路千人,令各军分进合击,定可破敌,收复柳京。可令各军多备狼粪等引火之物,一见敌迹即可举烟为号。另令八千重甲前出至落虎峡,居中策应,只待烟起,各路向心齐进,则敌军可破,柳京可复也。”
鲁本刚愣了半晌,他怀疑地侧头瞪着汪磊道:“那么关内谁守?”
汪磊挺起了胖乎乎的肚子,道:“——我!关内尚有卫士上千,四千骑弓,可保无忧。”
鲁本刚黑了一张脸,居高临下地道:“王大人说笑了。我受命守备虎落关,那是万钧重担,不敢有丝毫懈怠。一旦精锐尽出,关中空虚,如何守得住。如今我各部骑兵不在,要让骑弓手出击,实乃兵法大忌。那是万万不可。”
鲁本刚转身离去,在身后留下一句:“此事回去再谈。”他手下卫兵纷纷跟着走了出去。将汪磊数人孤零零地留在屋里。
汪磊叹息了一声,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虎落关前横亘着一道的裂谷,宽有二十余丈。站在谷前,垂首不见谷底,只见一片片黑沉沉的云雾扯来扯去,锐风擦过嶙峋的谷壁,带上来一片鬼哭狼嚎似的声音。裂谷之后是一片黑色玄武岩构成的断云绝壁,绝壁往上正是这片群山的主峰,就如一面巨屏挡在了平原之间。谷地靠高俪国一侧是一片平缓的坡地,临深谷处却有一方圆只有五丈的小圆丘直上直下地高起,便如一剑拄地,称为拄剑丘。当初先人修建虎落关之时,在拄剑丘上用石块砌成一座高耸的箭楼,箭楼顶部与深谷对面横拉着一道吊桥,细如蛛丝,随风而荡,仿佛随时都有断裂的可能。裂谷的那端便是万仞绝壁,壁上的凹处建一道长长的城墙,便是虎落关主关,其上无数高高低低的箭垛堆墙,居高临下,正俯瞰着细弱的吊桥。
自古以来,虎落关便是兵家必守之咽喉要冲,此关自高俪国来,易守难攻,自大成边境来,却是易攻难守,如今被大成王师占据,大军顺势从群山东坡汹涌澎湃而下,万千给养,都从此路来。
大成自得该关后,更是不断加强防御,如今主关角上起了数间碉堡,竖起箭楼无数,一入夜便将吊桥桥面收起,断绝谷地两边交通。来回巡哨不断,梆角之声相闻。
成文武握住腰中刀柄,向关外俯瞰时,他看到箭垛堆墙之后,影影倬倬,都是边军的弓箭手。安东都护府的弓兵号称当地最精锐的步射手。虽然当地草原民族向来以骑射见长,但安东弓兵却素习步战,他们弓硬臂长,最能及远,论及射速和密集度,草原各部都无法相比,用来守阵御关,那是不外之选。大成帝都对关外诸军一向着意笼络,却多半将其散为数个千人队,分散到各军中去使用,如此以万人规模用来守关的,确实是前所未有。
“大人,”成文武道,“当班千户,都在其中,鲁万户却尚且未到。”
明月升起来时,关上主箭楼中,灯火通明。边军礼数不及内陆和帝都那么讲究,因此今日轮值的十来位千户百户,卸下重甲后都围在一起喝酒。鲁本刚腾腾腾地走了进来,把斗篷往外一摔,气哼哼地往凳子上一坐,压得木头凳子吱嘎直响。
那一干将领知道他心情不快,都有点畏缩。间中一人报道:“王大人在楼外候了多时了。”
鲁本刚呸了一口。“那个帝都的书呆子,就说我不在。”在座的都是安东部将,因此他粗门大嗓地吼道,毫不避讳。他这一声喊,倒让座中气氛轻松了起来,一名半醉的百户跟着道:“那只老青蛙,懂得甚么领兵打仗。他想抢去兵权,我看定是相国的主意,鲁万户你不能应他。”另一名千户也喊道:“这姓汪的是帝都人,却能进出安东都护府大营,比我们万户受的礼遇还高!”还有一将道:“帝都对咱家一向疑忌甚大,从来不让咱独自抵挡一面也就罢了,此次要我上万弓兵受这帝都书呆子节制,未免太过欺人……”
他们在这吵吵嚷嚷,却听得“砰”地一声,大门被撞了开来,一员黑甲将军和着冷风立在门廊里,把手按在腰上,冷冷地扫着他们。却听得一个文气的声音慢悠悠地道:“鲁万户好难见着啊。”
鲁万户哼了一声,也不站起来,道:“汪大人又有何指教。”
汪磊慢条斯理地跨入门内,也不计较,朝四周作坐了个团拱:“列位辛苦了。不知鲁万户对率兵出关一事,可有准备?”
鲁万户忍住气道:“大人所忧者,不过敌人军中之忍者尔。如今只需在此前全歼忍军,教他们一个忍者也偷不进来,不就行了。再过些时日,各路援军俱到,到时铁壁合围,不需我血刃,即可擒得敌酋,复得柳京。王大人,”鲁本刚拱了拱手,话语恭敬,却是带有不屑之色,“大人行监军要职,只需点缴战获,计点军功,即时上报便是了。这行军作战,性命相搏之事,还是交给我们这些武夫便了。”
汪磊低头叹气,慢慢地在屋内踱了起来。那黑甲武士成文武却是站定在门口一动不动,只把一双眼睛闪闪地盯牢鲁本刚不放。
“步弓重甲,都是善于守而拙于攻,我又如何不知。然兵法一道,圆通变化,不可拘泥于法,”汪磊脸色已然渐渐严峻,“鲁万户若是心中有所顾忌,如何能克敌制胜。若鲁万户不想出兵,那便由我率兵出关,应援柳京。”
楼内一时寂静无语,只听得关上的梆子声响。
鲁万户脸色变红,脖子上青筋爆起,他捏着刀柄,暴雷一般喊道,“王监军开的什么玩笑,我鲁本刚经大小数百战,伤四十处,膺步弓万户之职,掌守备虎落关事体,那便要对虎落此关负责,你要取我虎符,那是万万不可!”
那成文武仍是不发一言,却踏前一步,斜眼瞪着这边。
那些安东部将眼见形势不对,手都悄悄地往腰上摸去。
“遇敌不前,坐失战机,便是死罪。你敢不听军令?”
鲁本刚见汪磊步步进逼,也有几分恼怒。“靳流云部三日后就到,不如明日再议。”他转身便往楼后走去,心中想道,书生监军,这仗便没法打了。
“兵贵神速,岂能再延!”汪磊圆睁起一双丹凤眼,猛地里大喝了一声:“成文武何在?”
黑甲侍卫成文武大喝了一声:“是!”
“鲁万户违抗军令,给我拿下了。”
此言一出,那些安东军部将唰地一声都跳了起来,挡在了成文武和鲁本刚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