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厚春拉开门,回头道:“很快,我们可以好好喝了。”
看着魏厚春高挺的身体走出去,王云相的唇边露出了一丝苦笑。
火光如昼,一个个草上飞的武士从四面走来。他们的头顶裹一面用泉水浸润过的头巾,停在魏厚春身边。放眼望去,上百人,个个将左手搭在右腕上垂在腰前,嘴里嚼着老牛肉干。不少人面容间有长长的刀疤,眼里蒙着冷灰色的阴翳。
魏厚春听着脚步声趋于平寂,开口道:“我们有弟兄死了。死在我们自己的地方。他走的时候,身边没有自己人。是被人暗杀的。”魏厚春环目四顾,看着每个人冷冷的说:“咱们给他报仇去。”
马队开出砺锋号大门时,魏厚春落在最后,对卓西来说:“你留下,云相有什么吩咐,照他说的做。”
云层压着远远的阴山顶舒然推动,忽而从灰色的云流中飞出只夜枭,掠过白龙镇的上空。东市早已关张,敲夜梆的老汉驼着背徐徐前行,眼睛始终不离开马氏甲胄铺。宽敞的影壁内传来阵阵烧鸡的香气,合着女子浪媚的调笑声,馋得驼背老头不能自己。就在他仍一步三回头之际,忽然起了阵疾风,黑色的人影从风中穿过,从老头手里夺去了梆子。
老头正要呵斥,就瞧到那人腰侧悬挂的两柄弯刀。月光照上墨黑色的皮鞘,仿佛被它吸光了精华。男人骑在马上,高瘦的身躯越发挺拔,明明没有正眼看他,却让老汉觉得那双眼睛里有可怕的东西流泻出来。
带红头巾的瘦高男人持着梆子,在马氏甲胄铺前停马敲梆,笃笃声随着寒流飘开,令人心中一涩。
“干什么干什么?老头子你发疯啊!别没事乱敲!”从影壁后走出两个护卫,嘴边还留着浓浓的油渍。他们都是见过世面的人,可看到坐在马上的武士,却猛然抽出了短斧。一人上前问话,一人移步到影壁边,随时可以撤到内院。
“你,有事?”护卫紧握斧柄,走了两步便停下来。
“把管事的叫出来。”男人高踞马上,并不看他。
“有事跟我讲,一样的。”护卫站住脚挺起胸来。可他随即带着惨呼飞了出去,身体着地的时候,半边脸血肉模糊。地上,一片青竹板沾着鲜血滚动。
男人只是对另一个护卫努了努嘴,那家伙就赶紧跑了进去。
再出来时,小管事谢同领了十几名手持刀剑的大汉。
谢同手里拿着花生,走到淌血惨呼的护卫身边躬下身子,边吃边看。那个护卫瞧着谢同阴森的目光,嚎叫生生止住。
“这位弟兄,有什么仇恨,要下这种毒手?”谢同将捏碎的花生连皮带壳扔到护卫脸上,拍拍双手打算站起来。
高瘦武士忽然驱马进了一步,黑色的骏马打着响鼻甩动长尾,惊得马家众人围了上来。
“天气不好啊,看样子要下雨喽。”长街西侧传来一声唏嘘,马家的人闻声瞧去,仿佛被无形之雷震慑,没人敢再动一步。
沉默,整齐,上百人的马队以一个步伐前进。骑士都带着血红头巾,高挑的身形在黑夜中移动,带着死神的弯刀悄然掩至。人们忽然有种极其无助的感觉漫涌心头。
裹在黑色斗篷里的男人策着黑色的健马走在队伍前面,坐骑眼中有绿焰在燃烧。
谢同半蹲着的身子凝住了。他认识这个人,去年新春的烟火里,他远远看到过这个男人与马琪平坐,甚至比马琪的位置更要靠前。谢同努力想挺起膝盖,可砺锋号首领的目光否定了这个决心。魏厚春看他的眼神怜悯而残忍,骑在黑马上衬着夜色他高大得遮蔽月光,蚍蜉什么时候可以撼动大树?
“不,不可能。”谢同喃喃低语,作为掌管马家重地的人物,他第一句说出的竟是不可能。黄昏时余步云死了,这个消息他知道;来自砺锋号的猛扑他也可以预料。但他没想到对方的反击竟发生在不到一个对时之间。他曾暗自庆幸,过了今天,下次轮职是一个月后,风波该平息了吧。他甚至不明白,在马家庞大的产业中,他为什么偏偏挑了这心头肉一般重要的根子来招惹,他难道不知道,动了这座甲胄铺,就等于刨了马琪的祖坟吗?
一个身体倒地的声音在平静中响起,像闷雷忽然敲开沉睡之门。驼背老头反应过来后做的头一件事就是跑,他惹不起啊,这是要丢脑袋的事。仓促间,脚底拌到路面上凹陷的土坑,重重摔了下去。老头顾不得掸去满身尘土,在月下发狂般飞奔向长街的另一个出口。
“把家伙都放下。”魏厚春看向驼背老头的瞬间,谢同肩上千斤的重压陡然一泻,他终于站直身躯,急忙招呼手下收起刀剑。脸上带着惊慌的微笑。
“大个子。”魏厚春低唤。
黑脸青年从马队中走了出来,恨意使得他的脸扭曲在一起。
“记得我对你的承诺吗?”魏厚春瞧着谢同,看得他身上发毛。
“记得,老大。”大个子咬着牙一字一字的说,拳头捏得爆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