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南天策马而立,凝视着那颗呈到他面前的头颅。
多少年的征战生涯,他已经不是第一次看见人头了。
古特尔汗死的时候是那么恐惧,最后一瞬的表情凝在那里,看久了,让晏南天觉出一份隐约的悲凉。
一名重骑兵百夫长将一个黑漆匣子奉上,晏南天将头颅放进了匣子中:“这是古特尔的头,要带给大汗看的,小心不要丢了。”
晏南天望着孤悬在天顶的月亮,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一名重骑兵扯着一个女人的头发从燃烧的帐篷里策马而出,她的双腿拖在地上,拼命地挣扎。还是个年轻的女人,没穿皮靴,裙子下的小腿白净细腻,在地下拖得都是血丝。也许是她挣扎得太厉害了,重骑兵手起刀落,斩下了女人的头,猩红的血在地上泼洒出一滩,重骑兵提着人头策马而去。女人藏在怀里的手软软地跌出来,握着一柄锋利的匕首。
看着这一幕,晏南天思索了片刻:“传我的命令!男子凡是高过马鞭的全杀,年轻的女人和小孩子留下,年老的男女一概不留。”
百夫长在马背上躬身:“是!”
“屠掠令?将军……这可是三万人啊……”一位王子模样的人伸出去阻拦的手忽地停在了半空中。
晏南天把他的胳膊按下:“遇事不要先想到敌人。巴雅尔(戎族语意为英雄,作者注),你想想这一战咱们的重骑兵死了多少人。战士们跟我们上阵,他们要财宝要牛羊也要女人,打胜了,就让他们开开心心的,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好了。”
“可是屠掠令……”
“巴雅尔,不要心软。做大事的人,要有做大事的决心。这些人对我们已经没有用了,不要被血蒙住了你的眼睛,要看到将来。灭绝库车部,你还不知道我们做成了怎样的一件大事。”晏南天抽动鼻子,像是闻着馥郁的酒香,“这风里的味道,让人想起雄狮奔驰在这片草原上的年代,新的辉煌盛世,也许就要开始了吧……”
巴雅尔愣了一下,风里只有浓重的灼烧气息和血腥味。
“旧时代被摧枯拉朽地毁去了,而新的时代,则建立在战士的尸骨和妇孺的血泪上……”晏南天望着远方,自言自语的说道。
金色的大旗在微风里偶尔招展,上面是金翅大鹏展翅飞腾的图案。
金翅大鹏,是黄金家族的图腾。相传这种神鸟的双爪如同利剑,它在荒芜的草原上飞行,遇见了战败垂死的黄金家族先祖那钦汗,它摘下两只金羽,化作为两柄金刀赠送给先祖,然后飞走了。那钦汗凭借两柄金翅之刀建立了伟大的黄金家族,而据通天神巫们讲,金翅大鹏的真正身份,是化身的长生天神,他在最危难的时候来拯救他的孩子。
大旗下,魁伟的托穆尔大汗按着刀柄,一马当先,静静眺望着南方的地平线,他的双目细长凌厉,如同鹰鹫雕隼一般锐利。
托穆尔大汗,黄金家族的主人,他年轻时有个绰号叫做“金隼”,就是因为他的那双鹰隼般的眼睛,总令人感觉他的目光格外冷峻凌厉,能够将人看穿。
大汗已经四十多岁了,但仍如年轻人一般矫健如昔,坐在战马上腰背笔直。马鞍上斜挂的厚背长刀是他年轻时候的武器。他是当之无愧的草原武士,曾经以这柄刀亲手斩下无数敌人的头颅。
他的马后,数百骑列着队,每一个都是衣饰华贵骏马如龙,草原上有身份的贵族都在这里了。
“父汗,要过午了,晏将军还没有回来,先回帐用些食物吧。”二王子岱钦(戎族语意为战将,作者注)策马贴近父亲,“哥莱卡驻地距离这里九百多里,晏将军带着重骑兵三万大军兼程赶路,今天未必就能回来。不如儿子派出斥候去路上迎接,一有消息马上回报给父亲。几位大汗王身体不好,让他们在太阳里晒着……”
大汗默默转过头来扫视身后的人,年老的几位王爷已经顶不住日晒,要么委顿在马鞍上,要么已经下马躲在毡伞下,奴隶们从城中的地窖里运来了冰块,用纱布敷了给贵族们擦脸。一群人像是被日光晒蔫的牧草,看上去全没有精神。
大汗摇了摇头:“晏南天是我们黄金家族的利剑,他带兵数年,从没有在时机上耽误过一次。”岱钦诺诺地退了下来,不敢再说什么。
迎候晏南天平叛大军凯旋的盛典,贵族们都穿得极其庄重,全身的汗闷在衣甲里透不出去。岱钦一身重铠,披着织锦的大氅,现在龇牙咧嘴,恨不得把皮都扒掉。
马后一个伴当凑了上来:“大汗和大汗王们都候在那里,二王子可别抱怨,给人听见了……”伴当递了个眼神,岱钦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紧跟在父亲身侧的年轻武士昂然端坐在战马上,与父亲并肩眺望远方。他一身重锦的战袍,嵌银的明光重铠,虽然威风,可是这么热的天气绝不好过。可是那个武士挺拔得像一杆长枪,目光凝在远处,一动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