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提他妈妈还好,一提季让眼中戾气更甚,把怀里的篮球狠狠往他面前一砸。篮球受力弹起,砸在旁边的书桌上。
堆在桌面的课本噼里啪啦摔了一地,夹着他的吼声:“你没资格提我妈!”
这个话题永远是他们之间的禁忌。
季伟彦沉默不语,看着眼前少年迅速血红的眼,好半天,苦笑了一声:“是,我没资格。你可以怨恨我,但我只是想告诉你,不要用这种怨恨去伤害你自己。我们所有人都希望你好。”
季让像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指着自己:“希望我好?”他神情狰狞,声音几乎是从齿缝中挤出来:“你们谁希望我好过?不都是为了季家的名声,为了你们所谓的军人名誉?被我败坏名声的这些年,很不好过吧?”
他低低笑了一声:“可是我很好过。你们不好过,我就好过。”
他们越是在意所谓的名声,他就越是要无恶不作地去败坏它。
他们越是想他长大成材,长成他们希望的模样,他就是越是要反其道而行之,做一切不良少年会做的事,长成他们厌恶的样子。
他心里的执念如此之深,像毒刺,像恶龙,荼毒着自己,也吞噬着别人。
走廊外传来一群学生的嬉闹声。他像是从失控中找回了一丝意志,把怨毒的目光从季伟彦身上离开,投向窗外灼烈的光线中。
“我今后会如何,和你无关,更与和们季家无关。我不想再看见你。”
他俯身,捡起地上的篮球,走向教室后排那个靠窗的座位。
季伟彦身形僵硬站在原地,半晌,无声叹了一声气,抬步走了出去。
教室门外,有个小姑娘贴墙而站,嘴唇绷得很紧。
季伟彦一愣,僵硬的脸上挤出一个笑来:“映映。”
戚映看着他不说话。
季伟彦恢复了温和嗓音:“叔叔请你吃冰淇淋好不好?”
她摇头。
他笑了下:“有关阿让的事,你不好奇吗?我可以告诉你。”
她还是摇头,顿了顿,小声说:“他想说的话,会自己告诉我。”
季伟彦惊讶于她能开口说话,脸上笑意总算温柔了很多:“能说话了呀。”他垂眸叹了声气,“好孩子,去吧。”
话落,转身走了。
戚映盯着他背影看,那个总是笔挺的身影,带着几分疲惫的佝偻。半晌,她收回目光,走到门口看向教室后排那个少年。
他趴在课桌上,笼在日光中,明明窗外阳光灿烂,可他却像独自一人待在冬雪天,浑身都是寒气。
戚映抿了下唇,跑回二班教室,再回来的时候,掌心捏着一颗草莓糖。
她走过去,在他身边蹲下来,小声说:“吃糖吗?”
季让身子动了一下,可还是没抬头,好半天,低低的哑声传出来:“映映,我有点难受。”
她半跪着,小脑袋枕在他腿上,轻声说:“我陪着你就不难过了。”
那是他对她说过的话。
他笑了一下,脸埋在臂弯中,声音显得低而闷:“小傻子,刚才是不是偷听墙角了?”
她脑袋轻轻蹭着他的腿:“我不是故意的,你生气了吗?”
他身子往后靠了靠,还是趴着,但脸朝下,能看见蹲在身边的小姑娘。她朝上偏着,他朝下偏着,在小而低的空间里对视:“不生气,我不会生你的气。”
她轻轻笑起来,也不说话,就这么半跪着,枕着他的腿,乖乖地看着他。
季让心里面又疼又软,抽出一只手,指腹蹭了蹭她的脸,低声说:“我告诉你我的秘密好不好?”
她“嗯“了一声。
他指腹摩擦着她的脸,轻声说:“以前,有一个小男孩,他有一个很幸福的家庭。爸爸是武警,妈妈是画家,小男孩从小就很想当警察,很小的时候就拿了全国射击的冠军,他想成为像他爸爸一样厉害的人。”
“可是后来,发生了一场暴动。那场暴动中,小男孩的妈妈被劫持了。武警爸爸去奉命去救人,到现场的时候,发现还有另一个孕妇也被劫持了。”
说到这里,他手指控制不住地发抖,怕弄疼她,离开了她脸颊。
戚映感觉到少年粗重又压抑的呼吸。
她伸出手,握住少年冰凉的手指。
她手软软的,不管什么时候都很暖和,从他指尖开始,一点点温暖他冰凉的身体。
“情况很紧急,匪徒很快就要枪杀人质。那个时候,只来得及救一个人。那个武警爸爸,没有选择救妈妈,而救了那个孕妇。”
本来以为他这辈子都不会再回忆这样的过去。
可当着小姑娘的面说出来,却好像并没有想象中的难受。
戚映枕着他膝盖,往里蹭了蹭,伸手环住他的腰,小声问:“那小男孩呢?”
“小男孩很难过,也无法接受。可那些人都告诉他,武警爸爸做的选择是正确的,他这是大义的牺牲,是作为军人的责任。好像他妈妈……”他顿了顿,低低笑了一下:“该死一样。”
可是凭什么呢?
凭什么用她的牺牲,去换属于他们的荣誉?
那个孕妇活了下来,可她肚子里的孩子最终还是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