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安的手握成了拳头,不断在抖,这才是真正的谢谦之吧,连自己对他的那份喜欢都一直被厌恶啊。前世呢,是不是她那样直白的表现出她喜欢他之后,他才未曾把自己的真正心意说出口“我做了什么让公子误会的事了吗?”

“公主想要做什么是公主的自由,但请公主不要迁怒于旁人,名声对公主而言或许不算什么,公主不在意是自己的事情。可是别的姑娘在意,请公主多为别人想想,也算为自己积德了。”谢谦之也不知为何,他竟然会把话说得这样直白难堪,虽然为小婉抱不平,心疼她伤痕累累的一双手,但他做事也是有分寸的。是因为她投来的目光里那仿佛埋藏了很深很深的情绪给了他说话的底气吗?他竟会有种奇怪的预感,无论他做什么面前的女子都只能承受,无能为力。

“我想是公子多虑了”他将话说得这样明白,她再不懂就真成傻子了。靖安放下了笔,抬起头竟是在笑,笑得肆意张狂,就像是听到了这世上最好笑的笑话一般,笑得一声比一声响“谢谦之,我倒想知道你哪里来得自信呢?一个庶出罢了,你也有攀龙附凤的资格?还有,你是什么人,也敢对本公主的事情指手画脚,你也配?”

八年夫妻,她知道他所有的痛处和弱点,可终其一生她都不曾想过,有一天她会以言语为刃,刺向他最痛的地方。

果然,入目的是谢谦之怒极的眉眼,连一贯的温和都不屑于伪装,眼里的冰冷几乎要将她刺伤。靖安却抬着头毫不示弱的迎向,就这样吧,如果我做不到你就亲手斩断我的退路吧。

“给本公主滚出去“她指着门不顾他一脸的怒气,扯着嘴角笑得越发妖娆。

“砰”门被狠狠甩上的时候,谢谦之都愣了一下,他这是怎么了。说他庶出的人还不多吗?他听得还不够多吗?可为什么唯独她说的时候他是那样难受,仿佛在大庭广众之下被人羞辱了一般的难受,仿佛所有人都可以说唯独她不应该,唯独她不可以,因为……

因为什么呢?他想不出来,却觉得很难受,好像有什么很重要的东西在他毫不知情的情况下悄悄丢失了。

书房里,靖安撑不住的瘫倒在了桌下,她脸上挂着笑,分明还在努力的笑,最后哭声却一句句的漫了上来,一声一声由小到大,直到泣不成声。

☆、第九章

你相信吗?终有一天你会遇上那么一个人,伤害他会比伤害自己更痛。何其有幸,靖安遇见了谢谦之,何其不幸,靖安遇上了谢谦之。

屋子里空空荡荡,风把桌上的纸张吹得呼啦作响,靖安扶着桌子慢慢站起来,嘴角仍是一抹凄艳的笑,眼神空洞,她摸到桌上的笔,神色漠然的继续写下去。可是温热的泪水就那样一行一行的滚下来,顺着尖瘦的下巴洒在纸上……

“砰”陡然间,靖安将砚台狠狠的砸在了地上,墨汁四溅,碎了一地,桌上抄好的一叠纸也被扫得到处都是。

“公主?!”门外传来侍女宫人们惶急的问话“公主怎么了!”

“滚!给我滚!”靖安近乎凄厉的喊着,声音里带着哭腔“滚,都给我滚。”

为什么要她带着这样痛苦的记忆回来,为什么啊。为什么上一世的谢谦之不一开始就把话说得清楚明白,为什么要给她无谓的希望,明明十七岁的靖安可以的,对这样的侮辱她会毫不犹豫的转身离开绝不会给自己泥足深陷的机会。可是我做不到啊,手中的匕首刺向他,先流血的却是自己。

这样软弱的靖安,这样爱着他的靖安要怎么守得住自己想守护的一切啊!如果只留下那恨意该多好,如果靖安忘了她爱过谢谦之该多好。

东宫里,春暖花明。

“就是这些?”楚颜放下茶盏,神色淡然,让人摸不透喜怒。

“回殿下话,就是这些了,公主说完谢家公子就怒气冲冲的走了”回话的男子单膝跪地,神色恭敬。

楚颜低着头把玩着拇指上的白玉扳指,像是在听又像是走神。这个谢谦之还真是个命大的,换了旁人这样说他皇姐,不死也是要脱半层皮的。只是可惜了,他掐好了时间让他们独处,却没有什么大的收获。皇姐近来心思是越发深了,也越发让人不解了,再不是原来那个一眼就能看到底的女子了。

还真是教人头疼的改变呢。

“太子殿下,太子殿下!”疾步而来的宫人被拦在主殿外,只好连唤了几声。

“何事?”楚颜皱眉,示意面前的人退下,才挥手让人领了那宫人进来。

“太子殿下,您快去凌烟阁看看公主殿下吧。”

楚颜却只是兀自喝着茶,眉眼间更是像浸染上一层雾气一样让人看不清“皇姐又在闹腾些什么,不是被太傅罚抄论语吗?”他说得不咸不淡,嘴角甚至还挂着一丝笑,竟是没有半点动身的样子。

皇姐是喜欢着那个谢谦之的吧,听了心上人说出那样的话估计正在伤心呢,只是还不够啊,只有她陷入足够绝望的地步,自己伸出的手她才会抓得越牢,只有这样,他才能最大限度的拿捏住这位万千宠爱在一身的皇姐呢。

夕阳落下最后一缕霞光,世间万物都陷入黑暗。

谢府西苑一灯如豆,书言看了看桌上压根就没动过什么的饭菜,表情有些为难“公子,你这又是和谁怄气了。”

谢谦之在棋盘上落下一子,冷冷看他一眼,书言就自觉的闭上嘴了。

自母亲死后,谢谦之就将西苑不必要的下人都打发了,虽是落得个耳根清净却也冷清了许多。他服丧三年中都不曾添置过什么东西,比之谢府其他庭院,西苑就显得破落寒酸了些。嫡母原想着今年他娶亲,提议修缮一番,谢谦之却知小婉是个有主意的,倒不如娶亲之后随她喜好添置些东西,也就婉拒了。

想到王婉,谢谦之的脸色才好上几分,指尖也似有了些暖意。小婉原本配得上更好的人,看看自己的一双腿,一股说不出的自厌又涌上心头。耳边反反复复的都是那几句话“一个庶出罢了,你也也有攀龙附凤的资格?”“你也配?”

谢谦之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难受,就像有上百只蚂蚁在心上爬一样难受,明明就是无关紧要的人说出的话而已,无关紧要。

窗外的灯一盏盏的亮了起来,昏黄的灯光透着温暖,春日的夜还有些寒凉。那寒凉透过轻薄的衣衫一点一点侵蚀着她所有的感观。

这样的夜她并不陌生的,在那漫长的八年里她有多少个夜晚是这样一夜一夜坐过来的,他政事繁忙的时候是这样,他潦倒失意的时候也是这样。她从无忧无虑的少女熬到了满腹牢骚的怨妇,熬成了自己都厌恶的模样。靖安不明白,谢谦之对跟了自己几年的下人都能那样好,可为什么就是那么的看不上她。她真想问问他,我死的时候,你有没有一丁点的心疼,有没有一丁点的舍不得,哪怕只是一个念头,问问她,靖安,你疼不疼。

“吱呀”一声门响后,脚步声在黑暗里响起渐渐响起,一声比一声清晰,直到停在了她面前。

楚颜静静的看着她,暗室里,靖安缩在桌子角,紧紧的抱住了自己的膝盖。大红的裙摆被墨迹染得凌乱不堪,两鬓垂下凌乱的碎发,脸上是风干的泪痕,她不知在想些什么又仿佛什么都没想,两眼空洞洞的。

楚颜半蹲下身子,替她理了理乱发,神情极为温和。

“阿颜”靖安慢慢开口,干裂的嘴唇发出低沉沙哑的声音“你其实……也讨厌我的,对吧。”

楚颜的手一僵,黑暗里他看不清她脸上细微的表情也分辨不出她话里的真假“皇姐在说什么胡话呢,我怎么会讨厌你呢。”

“是吗?”靖安顿了好久才接了话“你是不该讨厌我,是该恨我才对,应该的,应该的。”

“皇姐?”楚颜的手忽然被她抓住,冰冷的像是腊九寒天的雪一样,她的话也带着不属于这个年纪的苍凉与疲倦。

“阿颜,我做了一场大梦,梦里的我杀了你呢。你就死在我的怀里,没有了一点生机。”

“阿颜,我是你的克星呢。我和别人一起害死了你呢。”

“所以阿颜……”她久久的凝视着他,如果这辈子的靖安再走错了路,你就亲手杀了她吧,别让她死在谢谦之手上,仅仅只是一面啊,她就耗尽了所有的力气,累得走不下去。

“皇姐,梦都是反的呢”楚颜拍着她的后背哄着她,靖安愣愣的靠在他的肩头,少年的肩膀竟然已经足够宽厚,宽厚到她可以依靠。

“反的吗?”靖安下意识的在他肩上蹭了蹭,反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