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齐悦英的打量,魏光阴似有所觉,漂亮眼睛闪了又闪,回身相对,尽量轻松的口吻。
“这次事件不仅波及到股票跌宕,还将集团拉入名誉风波。董事会认为我三番两次将集团带到风口浪尖,主张我在记者会上引咎辞职,悦姨怎么想?”
鬓容有致的女人往沙发一坐,眸色翻了几翻道:“那帮老家伙,动不动就谈辞职,习惯就好。明天的记者会,你做做样子,应付完这关,等风头过去了,自然有时机重返。毕竟除了你,谁还够资格坐上一把椅。”
“别人论资格,是没有。可现下前有狼后有虎,我们跳进的这个陷阱,也必然不是最后一个,且有后招等着。假若我认了,集团的内外忧患并不能减,与坐以待毙,有何分别?”
齐悦英眼光一闪,“那你的意思?”
魏光阴啜饮一口手中的蜂蜜水,“凭悦姨心智,难道从未思考过,从开始的go项目到如今的环保工程,外人为何总能在最关键的地方插刀?”语间,不动声色离她近了些。
心知被试探,女人嘴角衔着半丝笑意,“项目伊始,我就明里暗里劝过,魏氏并无报一级标准的资质,若有心人拿此做文章,只怕不好收场。是你一意孤行,急于打出漂亮的仗,叫董事会收声,才急不可耐地跳进陷阱。”
两人还从未给如此言语交锋过,魏光阴似有些不习惯,话锋一转,“改改在望城,还好吗?”
他突如其来发问,令坐在沙发上的齐悦英身子飘了一飘,“改改?上次来家里寻你的那位姑娘?你们是同学是朋友都不清楚,我如何知道?”语毕,青年好似大失所望,蒙蒙的雾迅速爬满眼底。
“悦姨,”他忽然出声唤,“你知道,当年我父亲身边那么多人,为何独你,能跟着他进集团?”男子仿佛看一出早知结局的戏,玻璃杯往茶几上一陈。
齐悦英看着那从来淡薄克制的继子,缓缓伸出爪牙,还未做出反应,却听得他讲:“因为够狠心。”
“不仅我父亲,连外人都觉得,在商,你是个巾帼之色。在私,你足够唯利是图,心狠手辣,我却不赞同。”
魏光阴缓了缓,继续道:“你我曾有二十余年的相处情谊,你为人如何,我比谁都清楚。到如今,我依旧这样认为。悦姨,你的心不够狠。否则,那姑娘,早就不该活在世上。”
他一字一句,往齐悦英心口凿,企图击垮她的心理防线,中年女子却刷地从沙发上站起,干脆认了,先发制人:“你我不需绕这么大弯子。整个滨城,谁不知我曾嫁与他人,有个女儿如何稀奇?”
青年眼神顿凛,“有女儿自然不稀奇,女儿是谁也并不重要。稀奇的是,您在凯门岛的私人账户,是以谁的名字建立?而这个账户名,与慎周资金往来有多少重合的地方,不用我提醒?”
被拿着七寸,巧舌如齐悦英顿时也说不出话。
她想过会曝露,也做好了心理准备,只没料到,这天来得如此快。
魏光阴曾怀疑过身边所有人,却从未将重心放在齐悦英身上。于公,她是集团董事,于私,是魏延遗孀,没道理要将魏氏屡屡推向风口浪尖,就为了得些蝇头小利。
直到前段时间,无意中得知程改改曾给叶慎寻捐过肾,为验证真假,他叫人追根究底,却发现一个有趣的小细节——
整台手术并不顺利,过程中程改改曾出现大出血,命悬一线。偏偏她与叶慎寻的血型罕有,放眼滨城也不见得能多寻出一例。最终手术却成功,只能说明,有人出面,在关键时刻献了血。而翻查各家医院档案,只有齐悦英一人,与程改改血型吻合。就着血型往下查,被众人闭口不提的从前,重见天日。
可单凭这些资料,也只能证明她与程改改的母女关系。是那日见程改改摔到,齐悦英伸手欲扶的画面,总萦绕心头。
如果她爱这个女儿,何不干脆公告天下?以她对自己的了解,根本不会介意是否多了一个名义上的妹妹。如果她不爱,何以屡屡真情流露,表面却假意嫌弃,说明,还有比认女儿更重要的事情做,逼她不得不隐瞒实情。
至此,才促了魏光阴鬼使神差布下一个局。
“着急的不是我,悦姨,是你。明知在报批资料环节下手,可能引起怀疑,你却还是做了。你迫不及待想拉我下台,企图趁局面大乱,同叶慎寻里应外合,但你们,小瞧了我。”实则报批资料,何伯早已瞒着所有人,亲自去往环保局做了三级标准备案。而明天记者招待会,魏光阴将当众公布原件,力挽狂澜。
可能吧,他并非做生意的经纬之才,却绝对是洞察人心的个中好手。
“虽然我不明白,您这样做的目的,但魏氏是我父亲一生的心血,我竭尽全力,也不会任它毁于一旦。”
冷冷清清的声音在大厅回响,齐悦英的脸色越加冷厉。忽然,她如释重负,抽出一根细细长长的女士烟,泛着茶花淡香。
“那小丫头片子,嘴倒是毒,说什么,来什么。”她在魏延身边隐忍多年,都未曾露出破绽,没料程改改不久前刚问,信不信有报应,今日,便栽在她以为的毛头小子手上。
魏光阴静静凝着齐悦英优雅的侧脸,忽然觉得陌生,“叶慎寻……究竟承诺了您什么好处?”
齐悦英抖了抖烟灰,闲聊般,“是我找的他。”
敌人的敌人,注定是朋友。
叶慎寻与魏家有什么仇显而易见。而齐悦英,从程改改的父亲意外身亡那刻起,她活着的信念只有两个字,复仇。
当初魏光阴的母亲猝然离世,魏延大受打击,惶惶不知终日,直到遇见齐悦英。她年纪轻轻,也曾是京城某剧院的台柱子,唱了一曲和魏母相同的曲子,被魏延一眼瞧上,不计代价也要得到。
她说,“感谢魏总抬爱,可我已经结婚了。”
男子唇角一扯,“你这是在变相告诉我,帮你摆脱婚姻?”
原以为不过儿戏一句,直到丈夫应酬晚归发生意外。
当时的判定结果为普通车祸,驾驶员并未喝酒,肇事车主赔钱了事。但那晚下了雨,她将孩子留在家里,撑伞出去迎人,却赫赫看见,车祸发生后,旁边有辆静静停驻的汽车,雨刷来回扫动间,露出魏延特助的脸。
忽然,全身血液开始倒流。
无奈,彼日的魏延,已是呼风唤雨的人物。她一个单身女子,根本没能力抗衡。唯一的靠山,只有叶舜山。然有为青年,滨城一抓一大把,死一个算不得什么。又恰逢魏叶两家进行跨时代合作,齐悦英明白,即便求到对方门下,也不可能给她想要的结果。齐悦英筹谋整晚,才终于决定,佯装不知实情忍下心口血,抛家弃女,改嫁魏延。
这么多年,她步步为营,培养自己的人脉,建立人际网,从一个不懂尔虞我诈的女人,变成雷厉风行的女企业家代表,都只为了今日。
“到头来,还是输了。”
魏光阴眼光闪了闪,为她总结。
中年女子忽然抄着手,弯起眉眼,像不羁的少女,悠悠吐出一口烟圈,似是自嘲,却更像讽刺,“我输了吗?”倨傲表情,与记忆中的女孩重合,魏光阴猝不及防怔了几瞬,连带语气也不自觉软了几分。
“悦姨。”他依然这样叫她,“我同情你的遭遇,也指责我父亲的作为。但你我,天生立场不同。如今魏氏已值风雨飘摇之期,怕是再容不下你。”
话落,亲自将一旁的电话听筒拿开,放至桌面,薄唇重启,“你是个角色,就该比任何人都明白,什么时候谢幕。”语气缓缓。
仅余的亮光中,齐悦英眯眼,瞧着不远处肝火未动的青年男子,“你想低调处理?”这可是重创慎周的好机会,叶家长公子卷入商业间谍案,该是何等的平地雷。
魏光阴口气仍旧淡淡,“要是一个简单的商业罪就能掰倒他,如今我也不用这么大费周章。”
倒不如待齐悦英一倒,叶慎寻那边看他迟迟未动,自然摸不准他接下来会走哪步,只好选择蛰伏。这样一来,等同给了魏氏喘气的时间。
洞穿他的想法,齐悦英的烟在指间燃尽,抑扬顿挫的语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