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顿了顿,若有所思的看向阿绣:“阿绣,你是不是有话想要对我说?”
阿绣踌躇半晌,终于开口,声音有些颤抖:“先生,假如阿绣一直隐瞒了您一些事,这些事有可能会给您带来祸患,您会不会原谅阿绣?”
王维国没有着急问什么事,他只是温和的笑了笑:“每个人都有秘密,阿绣当然也可以有。至于招来祸患,我想那不是你的本意,这些年来我们背井离乡在外孤军奋战,你是什么样的孩子,我很清楚,只要你没有做对不起国家的事情,我都会原谅你的。”
阿绣心中涩然,低声道:
“先生,我一直没有告诉过您我家中的事,其实除了耀中之外,我不曾告诉过任何人。我有一个无法选择的出身,虽然早已脱离家族,但如今兄姐各为其主,有人心怀天下,有人助纣为虐。我本该偏安一隅,苟且偷生,但国难当头,总忍不住尽己所能略尽绵薄之力。走到了今天这一步,我死不足惜,唯恐牵连无辜。先生,我、我不知现在该何去何从。”
王维国闻言没有立刻回答,他的沉默让阿绣心中不安。
已是深秋了,南国的秋天没有那样冷,气温凉爽适宜。阿绣扶着王维国在树下的长椅上坐下来,几片黄叶打着旋轻飘飘的落在脚边,铺成厚厚的一片。
王维国笑了笑,语气温和的开口道:
“你和我太太是同乡故旧,她第一次见你时就喜欢的不得了。这些年你跟在我们身边,在外周旋国际波云诡谲,在内照顾我们衣食住行,如同一家人般。我家中有三个儿子,个个调皮捣蛋的很,我和太太最大遗憾,便是没有一个女儿。这件事其实韵怡早就和我提过,但不知道你的态度,不敢贸然问你。现在我来问,阿绣,你愿意做我和韵怡的女儿吗?”
“先生!”
此时此刻,他这一问,意味什么,不言而喻。
阿绣不可置信的看向他,心中涌过潺潺暖流,泪水忍不住夺眶而出。
“孩子,不要哭,我记得你说过你很喜欢外交工作,也希望自己可以一辈子战斗在这个舞台上,一个人拥有梦想是一件很了不得的事,不要轻易为了别的东西放弃。你要好好考虑一下,我相信你会做出正确的选择的。”
王国维笑眯眯的摸了摸她的头,如同一位慈爱的父亲,
“现在让我们来聊一些轻松的事吧,韵怡家中诸事已经安顿妥当,不日就会赶过来。如果旅途顺利,我们还可以在香港度过一个愉快的感恩节,我有些想念韵怡亲手做的美式烤火鸡了。”
“真的吗?那真是太好了!”
阿绣破涕为笑,她擦了擦眼泪:“看来我要去提前采买些食材了,到时候和夫人一起做一桌丰富的晚宴。”
“那我可是有口福了,小阿绣好久没下厨了,我记得阿绣之前做过一道腌笃鲜,很是美味,不知道这一次还能不能再吃到呢?”
“当然可以,您不早说,我明天就可以做给您!”
.
翌日一早,阿绣和司机小张一同出门,驱车到市区买东西。
烹饪江南菜肴的许多食材,在香港不好找,她希望能亲自采买,小张是临时雇佣的本地人,有他指引,一路上顺当不少。
开到半路,车子突然无故熄火,小张急得满头大汗,回头说:
“方小姐,前面有一家咖啡厅,您可不可以先下车,去里面坐等一会,我要修理一下车子!”
“好的,没关系。”
阿绣下了车后,向前面的咖啡厅走去,进门以后却发现有些不对劲。
光天化日,正常营业,店里却一个客人也没有,服务员也不见踪影,她心中一跳,转身就走。
“方小姐请留步——”
不知从哪里走出了几个黑衣人拦住了她的去路,开口说话的男人语气生硬古怪,并不是中国人。
阿绣脸色冷凝:“你们想干什么?”
男人鞠了一躬,客气而冷硬道:
“千代子小姐想要见你,请和我们走一趟吧——”
深宅大院,庭院深深。
阿绣很诧异在香港这座殖民城市中,还有这样传统老旧的建筑。
进了厅堂大门,只见正中间木根雕刻的太师椅上坐了一个女人。
前几天在日本会所时,她还是低眉顺眼的日本艺伎,现在转眼间就如同换了一个人般。
雕花红木桌上香炉雾气袅袅,她侧坐在旁,长发一丝不苟的梳成了燕尾髻,一身锦绣旗装长及脚面,外罩丝绸坎肩,垂眸漫不经心的抚弄着右手小指上的一枚镂空的金指甲套。
岁月仿佛后退了三十余年,从繁华香港骤然跌落进京城深宅大院,红墙青瓦,四方天井,睡榻上旧式的满族贵女酣然小憩,空气里飘散着福寿膏的香气,氤氲出一个王朝最末篇章。
真切的细节扑面而来,几乎一瞬间将阿绣拉回到幼时,那些几乎已经被她遗忘尽了的时光漩涡中。
等回过神来,是长久的心悸。
阿绣隐忍下内心的波涛汹涌,面上波澜不兴,
“千代子小姐,你派人把我带到这里,不知有何贵干?”
千代子充耳不闻,顾自幽幽道:“二十五年了,一转眼,我离开京城已经二十五年了,午夜梦里,我时常会想起儿时在王府的日子,枯燥乏味,却单纯快乐,不知你是不是这样觉得呢,方小姐?或者——”
她抬起头,看向阿绣,缓缓道:
“我该叫你,小妹?”
阿绣淡定的直视她的双眼,“千代子小姐,您认错人了,我叫方阿绣,不是什么小妹。”
从进门见到千代子的那一刻起,阿绣就意识到自己的身份已经暴露了,虽然她不知是哪里露出了破绽,但事到如今,必须冷静应对,倘若千代子没有真凭实据只是虚诈,她不能自乱阵脚。
千代子无奈摇头,“不要再和姐姐闹别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