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诶,邢叔呢?没在家?”苏思远一个人烦恼了一会儿,才想起屋里少了个人。
“还没回来,估计又加班了吧。”
邢纪衡在六八年夏天就恢复了工作,这多亏了邢纪哲一直帮他托关系活动着,单位文.革.委也揪不出他什么大问题,加上邢家解放以前就明里暗里地给革命捐过不少物资,建国后又是第一批主动上交财产的资本家,审查过后,邢纪衡先是被安排去了医院后勤处,在锅炉房待了多半年,后来又被正式调回了原先的岗位。
街道上这两年对安昀肃的斗争也渐渐不了了之了。尽管邢纪哲没说,但安昀肃明白这里头他肯定帮了不少忙。不过因为伤没好利索那会儿又被揪斗过几回,他的腿终究还是落下了后遗症——右腿无法完全站直,走路的时候多少有点不自然。
苏思远一听家里就他一个人,立马提议道:“那你干脆跟我过去一块儿吃吧,正好我们还没吃呢。”
“算了吧,”安昀肃犹豫着摇了摇头,“我等纪衡吧,说不定他一会儿就回来了。”
“那也没准儿老晚才回来呢,”苏思远不见外地直接拉着安昀肃往门口走,“哎呀你就来吧,待会儿邢叔真回来了,让他一块儿过来不就得了。”
这么多年,六个大人就守着这么一个孩子,看着他从话都说不利索的小不点儿长到这么大,早就当成了半个自家孩子看,基本上都对他没辙,安昀肃归齐还是被他拽过去一块儿吃的饭。
邢纪衡回来的时候已经十点多了,看他坐在桌前疲惫地揉着眉心,安昀肃忍不住多了句嘴:“你说你都什么岁数了,五十多的人了,工作起来哪儿还能这么不管不顾。”
“那病人总不能扔下不管吧?”邢纪衡笑了笑,伸手把安昀肃揽到自己身前,语气很有几分宠溺道,“我知道你心疼我,再过几年我就退休了,到时候天天在家陪着你。”
这天晚上,苏思远没有跟着俩大人回家,住在了周松民家。他现在的学校离周松民家比较近,反正转天还要上学,干脆就懒得折腾了。
两人洗漱完躺下以后,苏倾奕问贺远:“周师傅今天提的那个支援三线的事,你真不去?”
贺远想都没想就立刻回了句:“不想去。”
“真不想去?”苏倾奕翻了个身,看着他,“去两年再回来说不定又能提拔了。”
“你甭听我师父那么说,都不一定的事儿……”贺远也翻了个身面向他,“再说,我不想见不着你。”
实际周松民说这话也是真心为贺远好,他再过两年就该退休了,辛辛苦苦干了几十年才混了个车间主任,贺远却是好不容易从普通工人改走了技术这条路,他一个没念过大学的能提成工程师真算是厂里头一份儿了。周松民这个当师父的肯定是希望他越混越好,这么个大好机会实在不想让他白白浪费了。
“也不是去一辈子不回来,你别这么意气用事。”苏倾奕还想劝劝他。他的事业因为家庭成分跟历史问题是看不到什么希望了,可贺远不一样,他这么好的出身还不好好把握机会,要真是为了自己放弃可以预见的前途跟未来,苏倾奕心里怎么过意得去。
贺远挑挑眉:“怎么着?看我看烦了?”
“胡说,”苏倾奕瞥了他一眼,又躺平了身子,“我是怕你将来后悔。”
“这有什么可后悔的?你现在是没事儿了,可不保证以后也会没事儿,万一往后你再有个什么事儿的时候我不在,那我才最后悔。”
“…………”其实苏倾奕本心也不愿意跟他分开,现下听他这么说,一时也不知道该作何回应。
说实话,这些年苏倾奕一直觉得对不住贺远,尤其是苏思远跟着他们生活以后,这种感觉越发强烈。贺远的心全在这个家里,在他们父子两个身上,他很少会关注自己的需求,什么事都以他们爷儿俩为先。
这几年物质生活本就匮乏,买什么都要凭票,又赶上苏倾奕被“专政”,调岗之后工资待遇都降了不少,家里的大部分开销全要靠贺远。偏偏他又特别宠孩子,甭管苏思远想要什么,只要不是家里揭不开锅了,贺远全都满足他。苏思远心眼儿也多,知道找苏倾奕不好开口,专门磨贺远。
别人家吃穿用度都是样样紧着家里的顶梁柱,他们家是样样紧着孩子。就单说穿,这么大的小子,正是穿衣服穿鞋都费得厉害的年纪,可又知道要好了,带补丁的绝对不穿,不好看的也不要,家里的布票基本都用在他身上了。苏倾奕有时会忍不住数落他:“你少打两回架就不行么?你再这样以后就只给你穿破的。”结果每回都被贺远和事佬地拉开。
其实苏倾奕也不是非要跟孩子作对,他就是心疼贺远——自己一年到头舍不得添件新衣服,孩子要什么都许给他。苏思远喜欢打篮球,有一回说想要双回力鞋,这鞋并不便宜,不是每家大人都舍得给孩子买的,贺远听完却二话不说,当月的奖金立马掏了出来。事后苏倾奕唠叨他:“不能孩子要什么你都答应啊,你自己的衣服还缝缝补补呢。”
结果贺远只是嘿嘿一乐,含糊着打了句马虎眼。其实他是不好意思说实话——这爷儿俩虽然性子天差地别,但到底是亲父子,长得颇像,尤其苏思远装乖讨巧磨自己的时候,那眼神几乎跟苏倾奕一模一样。贺远看着他,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半个“不”字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