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哥——哥——”
这声哥叫的沈苍术一愣,心里瞬间就有点不自在了,而张连翘见他不说话了,先是勾了勾嘴角,接着难得露出些坏心眼的笑道,
“恩,你小叔子都叫你哥了,就别生气了啊,乖,等我回家,好不?”
沈苍术:“………………”
☆、58
把自己心里的那些想法都和沈苍术说了,之后的几天张连翘果然都没能和沈苍术见上面。回家的之后,他不仅要照顾弟弟和外婆,还抽空去见了那位孙律师和他们家医院目前的副院长。
他原本的目的其实是想说服这位有多年管理经验的老先生帮助他继续经营医院的,可是等见面之后,他却发现要和这位老先生好好沟通实在是有些困难,因为他看上去年纪不大,孙律师再把他介绍给那位陈副院长的时候,这个满头白发,表情倨傲的老先生明显并不这半大少年放在眼里,在交谈间更是直截了当地对张连翘这般开口道,
“娃娃,我不和你绕圈子了,就这么和你说吧,你们家这个医院早就开不下去了。医院里原本坐诊的几位老大夫都走了,以你外婆的人脉要找人也找不到了,她硬塞进来的那几个小年轻医师证都没拿到,你还指望他们挑大梁啊?本市私人医院之间本来就竞争大,你们家这间医院经营不下去是必然,年初医疗器械被坑那件事,我和你外婆早说了,别信那外国佬,她信我了吗?结果呢,收了一堆什么鬼玩意儿……我年纪也大了,以前看在你外公和我一起被下放时帮过我的情谊我才白给他管了那么多年医院,现在我也是退休的年纪了,等上半年合同到期我也就走了,所以,有什么事你也别问我了,我帮不了,明白了吗?”
陈老先生的话挺直接,张连翘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毕竟他也是清楚他们家医院的这个近况的,所以也说不出那些强人所难的话,一边的孙律师倒是有些尴尬,不停地用眼神暗示这老头说话委婉点,偏偏这姓陈的老大夫脾气坏了一辈子了,此时也不想给张连翘留什么面子,直接白了孙律师一眼又开口道,
“挤什么眉,弄什么眼,医了一辈子人了,我早就腻了。你外婆现在这个身体,你也让她少操点心吧,我也赶紧退休回乡下歇着,到时候也给猪看看病,给狗看看病,总好过在这种破医院继续凑活,添堵。”
这般说着直接站起身,背着手的老头拿起拐杖慢吞吞走了,也没去管张连翘和孙律师的表情。孙律师尴尬的要命,不住地和张连翘解释,而张连翘闻言倒是不甚在意地摇摇头,好半响才说了声。
“没关系,老先生说的也有道理。”
说完这话,他忍不住叹了口气,心里的想法却未必如他所说的那般真心。老先生说话是比较呛人,但是道理倒也都对,他们家这个医院本来就没什么继续开下去的价值,可是地皮啊执照都是现成的,再加上这么多年的口碑放弃了又有点可惜,可是这人手啊管理起来也是问题,成本和风险也实在是大,现在看来要说服那个陈老先生也麻烦的很,而光是想到这么多的问题,张连翘一整天眉头都没有松开。
到了晚上的时候,他也没想出什么法子,今天下午的时候,他去医院看了一下,发现大部分的科室都门可罗雀,连坐班的医生都没有了。孙律师说这是因为几条街区开了一家便民医院,比他们这家看病要便宜了不少,所以附近几个小区的老人们宁可走远一点也不喜欢来他们这儿做检查开药了,而听到这话,心都凉了半截的张连翘只能默默点点头,心底却也在不停地思索着。
该如何改变现在的这种现状呢?是退一步干脆关掉还是努力一把另开辟一条路呢?
帮蹲在澡盆里的浩然冲澡的时候张连翘都在想这事,一不留神,小家伙的眼睛里就进了水。张浩然一脸湿漉漉地喊着哥哥眼睛痛,张连翘这才回过神来把他给抱出来,又给他用棉签擦了擦眼睛,一边擦还一边诚恳道歉。
“不疼了啊浩然,哥刚刚走神了,给你道歉,吹吹好不好?”
原本捂着眼睛直喊的张浩然一听这话也不闹了,听话地点点头就仰起小脑袋让他哥给吹眼睛,张连翘之前就洗了澡,现在换了睡衣老老实实在床上哄他弟,深吸了口气使劲吹了几下,可是等被凉风弄得感觉眼睛舒服了点的张浩然一睁开眼,便看到他哥和只小仓鼠似的瞪着眼睛吹吹吹,这孩子当下就捂着嘴笑了起来。
“哈哈哈!哥!你好像个耗子!好好玩!哈哈哈!”
“诶!我是耗子,你什么呀?”
“我是猫!专门吃耗子!”
“屁,你个小耗子!”
嘴里哈哈个不停,张浩然笑的在床上打滚,身为耗子哥的张连翘没辙了,只能摇头叹息着把宝贝弟弟给小心伺候睡了,自己则继续靠在床边想医院的事。
手里拿着些医院的资料信息,为了不影响浩然休息,张连翘把灯光弄暗,自己则低垂着眉眼翻开着这些文件。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做过耗子和猫的原因,他觉得自己的夜间视力一直很好,非但没有近视的苦恼,反而在大多数很暗的环境下也能够毫无障碍地看清楚东西,而就在他正认真翻开着那些资料时,他放在床头柜边上的电话忽然响了。
下意识地看了眼来电显示,一看见那熟悉的号码张连翘就笑了起来,扭头确认张浩然已经睡了,他把电话给拿起来放在耳边上轻声说了声喂,过了好一会儿,沈苍术的声音也轻轻地响了起来。
“恩……喂……”
*
这几天张连翘不在自己身边,沈苍术的情绪当然是很大,可是这事也没有办法。他听出来张连翘是有心想把他们家那个烂摊子给收拾了的,所以自然也不会去让他分心。加上部门这边其他同事们基本上都过来,安排员工住宿之类的问题也挺麻烦的,所以沈苍术也没时间去找他,等周末的时候大伙工作聚餐,吴彦祖他们还问起怎么没见张连翘,沈苍术愣了下不吭声,好半响才闷闷地说了声他回家了。
大伙一看处长这样,就知道他心情肯定不好。他和张连翘已经登记了的事大伙已经都知道了,前几天还嬉皮笑脸地催着说要和喝喜酒呢,这几天看张连翘老不在,他们也不敢问是怎么回事。沈苍术不想解释,皱着眉头难得拿着杯子和崔亮亮刘军他们几个多喝了几杯。他其实没什么酒量,以前也没怎么喝过酒,所以这一喝脸都红了,而等司徒峰驮着醉醺醺的处长把他给送回去之后,通红着脸平躺在床上的沈苍术先是呆呆地看了眼放在床头柜上那一人一鸟的合照,接着忽然就眨巴了几下眼睛。
脑子模模糊糊的,手已经晃晃悠悠地伸了出去。沈苍术靠在床边,眼神迷茫,抱着电话和个大傻子似的播出了号码,等铃声过去,电话被接了起来,他的耳边只听到那熟悉的声音轻轻地响了起来,接着他也跟着那人重复着地说了声喂。
张连翘一听到他的声音就轻轻地笑了起来,或许是此时夜深人静的氛围感染了他,所以连带着白天那么多麻烦事好像也没有那么让他心烦了。他把电话贴在耳边,随便和沈苍术闲聊了几句,沈苍术声音闷闷地回答着,时不时地也会回问几句,两个人明明隔着许多距离,却又好像就贴在对方的耳边在小声地说着情话。沈苍术原本就醉着,和张连翘说着话倒渐渐清醒了,而在缓缓从床上坐起来之后,他揉了揉自己的眉心,接着冲那头的张连翘小声道,
“你怎么了?谁难为你了吗?”
沈苍术的话让张连翘愣了一下,他没想到沈苍术居然能这么快就察觉到了他低落的情绪,一时间也有些措手不及,而在犹豫了一会儿,他还是不由自主地也把心里的那些烦恼都和他说了。
“其实今天那个老爷子说的话我觉得说的也对,但是这医院在那儿呢,就这么卖了我又不甘心……可是不开医院还能干什么呢,现成的医疗设备和地方在那儿,不利用又很浪费……我刚刚去看了几个愿意买医院的企业的报价,那个价钱太低了,外婆能答应我都没办法答应,但是继续经营下去的话,那个一门心思想回老家做兽医的陈老先生也不会回来……”
鼓着脸嘀嘀咕咕着,张连翘皱着眉头这般说着,脑子里没有丝毫头绪,他今天一天都被这事弄得烦闷不已,所以此刻才忍不住和沈苍术倾诉,而听他说了那么多,沈苍术倒是难得认真地思考了一会儿,也没去挤兑他,反而是缓缓开口道,
“……我昨天收到了上级通知,因为考虑到近几年来城市动物健康状况问题,所以动户办总部准备在几个定点城市开设公立动物医院……”
“恩?所以呢?”
一听这话就愣了一下,张连翘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心底却莫名地抖了一下。
“我说你怎么这么笨呢……”
没好气地嘀咕了一声,沈苍术揉了揉太阳穴有点头痛,好一会儿才缓缓开口解释道,
“所以就是……总部会在最近这段时间拨款项下来,如果你们家那个医院真的经营不下去,你有没有想过把它改成一家面向动物的大型医院,相关的手续我可以帮你搞定,资金也保证能够得到落实……哦,当然,你也可以把那位陈老先生一块叫回来,反正是当兽医是吧,哪里都一样。”
☆、59
陈分明是个老大夫,三十多年的医疗经验,一辈子的研究摸索,他把一生都奉献在了医学事业上,可惜却一辈子都过的不甚坎坷。年轻的时候因为身份问题他被下放了十年,在农村干农活住牛棚;年纪大了,他细细回想,却又觉得这辈子无所作为,反而浪费了数十载光阴。
每次这么想时,老爷子就会莫名地有些懊悔,毕竟这人老了,总会对自己有一些自我反省,可惜之前因为诸多琐事,他一直没能遵循着自己心底的想法来。而到了晚年,他反而开始思考起这辈子他还没完成的那点心愿了。
这个愿望说大也不大,说小也不小。仔细说起来,也不过是一个没来得及偿还恩情的故事。当初在农村的那个环境下,多少知识分子都被迫害的寻了死,可陈老先生是个与众不同的,非但没觉得让自己住在猪圈牛棚里是个侮辱人的,反而自得其乐,生生熬过了好几个年头。他这幅样子自然是引得当时负责管教他的人十分的不满,于是对他也越发地对他苛刻,老先生倒是不在意,只把这泛着苦水的日子生生咽下,照样好好活着。
同样苦难的日子,在那个年代折磨了很多年轻人的身心,让他们失去信念,失去尊严乃至丢失了他们最宝贵的东西,可是陈分明老先生当时是个脾气倔的,白天不管吃了多少批斗,每晚饿着肚子躺在牛棚里的时候都能仰着肚皮谈笑自如,而在那段日子里,他每晚彻夜交谈,倾诉心事的好友其实就是同样被关在这笼子里的一头水牛。
这么说起来或许有点可笑,毕竟这人和一头水牛有什么好说的,可是对于在那种环境下的陈分明来说,能有个忠实的听众听他说说心里的苦闷,吐吐满腔的苦水,这本就是一件十分难得的事了。每当夜深人静,旁边的生产大队干部都已经睡下后,睡在草垛里的陈分明就会压低着声音和身旁的那只沉默的水牛说话,从村子的漂亮村花到支书那个混账东西,陈分明那张利嘴里永远都有说不完的话,而这一说指不定就是一宿。偏偏那水牛也不厌烦,只是在夜色中睁着双平静的眼眸,时不时地还会回应似的甩几下尾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