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斯源不知道用哪个中文词语才能够准确形容,大概是即将失去最亲密的亲人或是最爱的恋人时才会露出的,仿佛被全世界遗弃的表情, 让隔得有些距离的他都能感受到那种无措和恐惧。
可是, 那只是一条狗而已。
江斯源挠了挠怀里流浪猫的下巴,听到他发出咕噜咕噜的享受声音, 等待着那边的后续。
没过一会, 有医生将黎怀澄抱着的狗带进了手术室, 江斯源看见黎怀澄坐在手术室门外, 周身是前所未有的冰冷和阴郁。
到底发生了什么?或许作为同学, 他应该友爱的过去关心一下?华国好像是有这样互相关心帮助的优良传统的吧?
江斯源倚着墙漫不经心的想着,黑衬衣与背靠着的白墙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落下来搭在眼尾的微卷棕发衬得他五官瑰丽且锋利, 全然不似白天那个优雅开朗的少年。
然而还不等江斯源考虑好, 就见一个气质沉稳的年轻人跑了进来, 径直走到黎怀澄身边,手搭在他的肩上,垂头和他说话,似乎是在安慰他,江斯源认出那是黎家的黎怀锦,黎怀澄的亲哥哥。
江斯源嘴角勾起,只是这个亲哥哥看起来似乎和黎怀澄并不亲近,或者说……黎怀澄并不亲近他的亲哥哥。
真是有意思,作为黎家隆重回归的二少爷,本该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看起来也确实十分受宠的小儿子,现在却红着眼圈守在一条狗的手术室门外,慌乱得仿佛那条狗若是出事,他就会失去拥有的一切一般,就连他的亲哥哥也不能安慰他分毫。
手术时间持续了一个多小时,江斯源也在那里站了一个小时,他发现这一个小时之内,不论黎怀锦和黎怀澄说什么,黎怀澄都没有什么回应,顶多只是敷衍的点点头,眼睛一直盯着手术室没有离开。
手术室的门缓缓打开,医生走了出来。
黎怀澄霍的起身,医生看了眼他焦急担忧的神色,严肃的表情放缓道:“没什么大事,最严重的就是腿上的骨折,除此之外身上还有被殴打的痕迹……你作为主人应该照顾好自己的宠物,现在外面有许多不喜欢宠物甚至极端厌恶猫狗的人,他们以虐打宠物为乐,所以你下次带它出门一定要牵绳子,不然可能就没有这次这么幸运了。”
“我知道了,谢谢您,医生。”知道医生是误会了,黎怀澄却没有心思解释,焦急道:“我能进去看看吗?”
医生本想拒绝,可是对上少年一片澄澈还带着水汽的双眼,拒绝的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心软道:“进去看看吧,这段时间它都要住院,你以后每天都可以来看看。”
黎怀澄点点头,匆匆向医生道谢后就走了进去。
初七躺在小床上,麻醉药还没有褪,黎怀澄蹲下来将手放在它温热起伏的肚皮上,感受着手心里的热度和起伏,才感觉自己的心一点点安定了下来。
从宠物医院回到黎家时,已经将近凌晨。
走出玄关,黎怀澄就见到了坐在沙发上的黎父黎母以及坐在一旁的蒋怀康。
“初七怎么了?”
见黎怀澄和黎怀锦并排走进来却没有初七的身影,黎母不由问道。
知道黎怀澄现在心情不好不太愿意说话,黎怀锦放下外套替他回答道:“除了骨折之外身上还有几处伤口,现在在医院住院,这段时间可能都要住院了。”
“怎么会这么严重?”
一直埋头坐在一旁的蒋怀康闻言脱口而出,在黎怀澄冰冷的视线扫过来时,表情愧疚的垂下脸,低声解释道:“对不起,我本来只是想去你房间看看,没想到初七也在里面,我发现他的时候马上就想出来的,可是它却咬着我的裤腿不松口,我吓了一跳也很害怕被别人看到会误会,所以没想其他的,只想快点挣脱它,没想到一时间动作没有控制好,才让它受伤了。”
黎怀澄裹着寒意的视线扫过蒋怀康低垂的眼,淡淡道:“没关系,你不用道歉。”
蒋怀康霍的抬起头,即便是他极力掩饰,黎怀澄也能看到他眼里的不可置信和猜疑。
大概是察觉到自己的表情太过明显,蒋怀康又低下头,呐呐道:“不论如何,我都应该道歉的,即使我是无心的,初七也确实受了伤,它现在在医院吧,我明天能不能和你一起去看看它,我可以亲自向它道歉。”
蒋怀康话落,黎母微微皱了眉,刚想开口就听黎怀澄说:“不用了,它不需要你道歉。”
蒋怀康头埋得更低,声音怯懦起来:“怀澄,你还是怪我吗?我要怎样做,你才能原谅我?只要你说,我都愿意补偿。”
“好了,康康。”黎母起身,柔声道,“既然澄澄说不用道歉你就不要再说这件事情了,初七是澄澄带回来的,和他的感情很好,你以后注意一些,见到它避开些。”
蒋怀康身子一僵,黎母的话是什么意思?是告诉他在黎家连一条狗都要避让吗?那他是什么?
“我知道了。”蒋怀康攒紧了放在身侧的手,抬起头对黎怀澄勾起唇道:“怀澄你不怪我就好。”
捕捉到蒋怀康眼里一闪而过的挑衅和得意,黎怀澄眸底冷意更甚,盯着他缓缓道:“初七伤了前腿,现在我打断你一只手,这件事就算两清,怎么样?”
黎怀澄话落,客厅气氛瞬间凝滞起来。
黎母皱眉,刚想开口就听黎怀澄继续道:“你说的,只要我说就什么补偿都愿意,现在我说了……”
以前黎怀澄从不相信人性本善或人性本恶这等唯心主义的结论,他一直认为一个人的性格只会被生活的环境以及经历影响,直到他真正与蒋怀康接触才知道,原来性格真的是会遗传的。
蒋怀康的自私、贪婪、阴险狠毒以及上不了台面的小家子气,就算没有从小养在蒋家夫妇身边也与那对夫妻一模一样。
欺软怕硬、得寸进尺是这种人的天性,就是因为他的不作为,才让蒋怀康以为他软弱可欺,才敢肆无忌惮的试探他的底线。
上一世在商场的摸爬滚打让他养成了做任何事情都深谋远虑的习惯,然而那时的谨小慎微不过是另一种变相的忍耐,因为他没有那些富家子弟的雄厚背景,害怕自己一步行错就难东山再起。
可是他却忘记了,现在他早就已经不是上一世那个没有背景没有后台而需要处处隐忍时刻谨慎的蒋远了。
作为黎怀澄,他反而应该抛弃自己习惯性的隐忍,上一世小心驶得万年船的经验让他陷入了一个误区,以为万事谋定后动才是上策,殊不知,有些事情有些人根本不需要也不值得他处心积虑。
哪里会有抬脚时时刻注意着不让自己踩到蚂蚁的大象,确实需要警惕蚁多咬死象的可能,但那不能因此就再也不敢将脚落在地上了。
黎怀澄本来是想由着蒋怀康蹦跶,因为他早就已经预料到他的结局,所以才懒得再多插手做些什么,可是现在他却不想这样下去了。
对上蒋怀康难掩憎恨的双眼,黎怀澄嘴角勾起轻而嘲弄的笑意:“你——愿意吗?”
“我……”蒋怀康脸上血色尽失,小心翼翼的看了一眼黎母,才颤抖着声音道:“如果要这样你才能原谅我的话,我愿……”
“澄澄!”黎母打断蒋怀康的话,表情是难得的严肃,不赞同道,“你这样说有些过分了。”
黎怀澄挑了挑眉,一向柔软温和的脸上第一次露出类似于讥诮的神色,他淡淡的瞥了一眼黎母和垂着脑袋的蒋怀康,转身上了楼。
黎母张了张嘴想要叫住他,可是想到他刚刚的眼神,不知为何怎么也发不出声音,黎怀澄的背影消失在楼梯口,客厅陷入一片沉默之中。
看到表情难过的黎母,黎怀锦在心里叹了口气,走过去轻轻环住她,拍了拍她的背道:“妈妈,我先上楼了,您也早点睡吧,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