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拥军摆手说道:“这事儿,你刚才不是解释过了么?请神上身,难免会走火入魔嘛,而且孔连顺那老儿自从崂山无尘道长被评为天下十大,而没有他的名字之后,一直都是脸不是脸、鼻子不是鼻子的,总觉得自己是被屈了才,结果这回一交手,被你弄成重伤,顿时就没了脾气,灰溜溜地回去了。他就怕这事儿传出去呢,哪里还敢抓住痛脚不放?”
原来如此,我本以为这是一件极为麻烦之事,毕竟是误伤了那般德高望重的江湖前辈,不过既然人家想要偃旗息鼓,息事宁人,那么我自然是乐得其所。
与卢拥军达成了共识之后,我离开了市局,返回了当初暂居的宾馆之中。
房间依旧是当初我离开的模样,我的饮血寒光剑、小宝剑以及八卦异兽旗都给小白狐儿收拾好,放在了这儿,徐淡定等人在房间里等着我,询问我卢拥军见我的原因。我将我刚才与卢拥军的谈话告诉了大家,尽管这里面有着许多密不可宣的成分,但是我却晓得因为人员伤亡过重的缘故,特勤一组的军心基本上都散了,这两日想必众人都是心中惶然,也只有我醒过来,方才稍微安心一些。
我告诉了大家,王歆尧此人现在动不得,有人想用他来做饵,让我愤怒,从而做出他们所期望的事情来。
不过此刻不动他,并不代表着他就能够过上好日子,机关里面整治人的手法万千,倒也不是只有一种。
我感觉到一阵疲累,徐淡定晓得这是服用了寒冰散的缘故,于是带着大家离开,让我好好休息一下。众人离去,连小白狐儿也没有在此停留,大白天,我拉上窗帘,将自己处身于黑暗之中——因为经费紧张的缘故,这个房间原先是我和努尔一同居住的,此刻他的东西依旧还在,但是那个一直跟在我身边、莫名信任我的哑巴大哥,却再也不见了人影。
我躺在床上,蒙上被子,试图让自己尽快睡去,然而脑海中却出现了一幕幕我与努尔相识相知、生死与共的画面,我们在龙家岭认识,又在西熊苗寨重逢,接着同入巫山后备培训学校,又一同奋战于南疆,紧接着我们一同加入宗教总局下辖的特勤一组,领导着这个最具有战斗力的团队,获得了一件又一件让人叹为惊止的功劳。
我本以为我们会一辈子并肩战斗下去,然而此时此刻,却感受到努尔有可能再也不会出现在我的生命里面,从此之后,世界孤单唯我。
想到这儿,我的泪水就忍不住狂涌而出。
别人都叫我黑手双城,叫我陈老魔,许多人都是我为依靠,为他们的主心骨、脊梁柱,却没想到我也会有痛苦,也会有悲哀,也会有那怎么忍,都忍不住的泪水,它一点一滴地落下来——努尔,我的好兄弟……
如果有可能,请你一定要活着,今生今世,或者来生来世,我们再一起做兄弟,永无断绝。
极度的悲哀中,我似乎感觉到内心深处有着一股轻蔑的气息浮动,我晓得这是我心中那魔鬼的不屑,当下也是驱动意志,将其压了下去,尽管我能够感受到它的不甘和愤怒,不过却也晓得,尽管这东西厉害如斯,但是我倘若因为过于迷恋那种强大而醉心于此的话,那么我离被这东西吞噬的日子,也就不远了。
魔鬼的诱惑最是甜蜜,但是我必须要把握住自己,因为这世间,还有我所留恋的东西。
次日,我接到了直属上司宋副司长打来的电话,仔细询问过我的情况之后,问我要不要回京都来养伤,我在思考了几秒钟之后,同意了他的提议,一来鲁东这边大局已定,我再留在此处也无益,而特勤一组死去的同志也得赶紧运回京中安葬,并且举行追悼会。决定之后,我们次日就乘飞机返回京都,布鱼并没有回去,躺在病床上的他告诉我,说他过两天会去崂山,拜入崂山之中,一来休养,二来想跟着崂山派修行一段时间,学得真本事,也好不成为累赘。
布鱼的事儿我十分赞成,虽然他拥有癫道人的传承,但是毕竟太过于杂乱,倘若能够在崂山派中学得一二,无论是对他,还是特勤一组,都是一种福分。
我返回了京都之后,在总局做过报告之后,便一直都在忙碌三位手下的丧事,并且给他们申请烈士待遇。
那段时间我的心情十分晦暗,整日整夜地睡不着觉,整个人也变得格外憔悴下来,忙完了张世界、张良馗和张良旭的追悼会,一直等到三人下葬到烈士陵园之后,宋副司长找到我,问要不要放我一段时间的假期,我点头答应了,然后带上努尔的遗物,准备前往麻栗山报丧。
第四章 渺渺何处是家
努尔的遗物并不多,除了几件总局发的中山装工作服之外,东西都少得可怜。作为特勤一组的副组长,努尔无论是福利待遇,还是任务补助,都还算是十分可观的,只可惜他这些年来一直都寄钱回山,补贴家用,反而显得自己颇为贫寒,所以几乎不用太多的整理,便已然结束。
我带着努尔的遗物和慰问金返回了麻栗山,一路风尘,连龙家岭都没有进,便直接进了位于大山之中的西熊苗寨里。
努尔是个孤儿,从小被蛇婆婆抚养长大,我来到西熊苗寨,自然是找蛇婆婆,然而当我来到后寨最有名的蛇屋之时,却被告知蛇婆婆出外面游历去了。这情形让我感到诧异,要晓得蛇婆婆的身体并不是很好,这些年来一直都是卧病在床,并不怎么与世人见面,就连我,也没有见过两面,如此深居简出的蛇婆婆,突然出外面去游历去了,而且还不知道何时回来,着实有些奇怪。
不过告知我的,却是蛇婆婆新收不久的小徒弟康妮,我曾经听努尔说起过这个女孩儿,说是他师父晚年寂寞所收的关门弟子,机灵懂事,比他可人疼。
康妮所说的话语,我不得不信,当下也是将努尔牺牲的消息告诉了她,这个只有十四岁的小女孩被这消息给吓到了,不断地摇头,说不可能,要不是旁边有苗寨的族长跟着,说不得就将我给轰出去了。蛇婆婆这边就只有一个不知世事的小姑娘,我也没有办法,与西熊苗寨的族长和几个老人交代此事之后,给努尔在后山立了一个衣冠冢,然后给蛇婆婆留了一封信,将鲁东一战的经过给她仔细讲明,做完了法事之后,我留了点钱给康妮,然后离开。
离开西熊苗寨,我返回了龙家岭的家中,多年未曾归家,父母身体还算安好,而我姐姐姐夫日子过得也不错,他们生了一儿一女,都已经十来岁了,见到我这个舅舅显得很陌生,老大还好,在我姐姐的逼迫下怯怯地叫了一声“舅舅”,而小的那个,则躲在我姐姐身后,不管怎么说,都没有露出头来。
我给两个小孩儿摸过筋骨,发现都没有什么资质,即便是将他们给送到茅山之上去修行,终身恐怕也未能触摸炁场奥义,便也就让他们过着平平淡淡的生活,这也未免不是一种幸福。
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催,虽说家里心灵的港湾,但是除了父母和姐姐,离家多年的我对于龙家岭的一切都感觉到是那么的陌生,儿时的玩伴此刻都已经结婚生子了,沉重的生活压力让他们显得格外苍老,与我见面的时候,过分的谨慎和恭谨也让我十分难受——当年的龙根子听说南下打工去了,他婆娘骄傲地告诉我,说她男人在建筑工地里面做活,一个月能够那一千多,这可不比公家人少;王狗子则在家,他在外面干活摔断了腿,行走不便,日子过得格外艰难。
至于罗大屌一家,听说已经搬出麻栗山去了,撵山狗上次回来吃酒,说他现在住在赣西鹰潭,三进三出的大院子,日子过得不知道有几多爽呢。
说起来,罗大屌可是龙家岭第一号出息人物,反而是早已进入公门之中的我,因为太过于低调,而且很少归家,反倒是没有他那么有名声。
我在麻栗山待了三天,除了陪伴父母之后,便在房间里面推算神池大六壬,这才晓得李道子以及小颜师妹家里的那只大鹦鹉,反复对我说过的大劫,便是应在了此次黄河入海口的河边之战中,尽管我并没有受到大多的伤害,但是跟我最亲近的一群人里,则大部分都已经被我所波及,特别是与我情同手足的努尔,他更是受到了无妄之灾,明明处身于相对来说最为安全的阵中,却反而离奇失踪了去。
说起来,这些都是被我所波及的无妄之灾。
我并没有在龙家岭待多久,这个魂牵梦萦的家乡除了我的父母亲人之外,已经再没有我所留恋的东西了,第四日我前往五姑娘山的神仙府中故地重游之后,决定不再留在这里,而是前往茅山。
我去茅山,除了心中太过于乏累和迷惘之外,还有一个重要的事情,那就是将张大明白的遗物送回。此番回山,我并没有通知任何人,徒步从龙家岭出发,一路经过了长沙、南昌、池州、宣城等等城市,足足走了一个多星期,方才到达了茅山门中。这一路走来,我的心中充满了无数负面的情绪,不过瞧见沿途的风景以及人情风物,又似乎能够让悲恸的心灵得以洗涤,不知不觉,茅山便在了眼前。
进了山门,重回茅山,宗门之内依旧还是一片仙山宁静之色,符钧得到消息赶来迎我,在得知我的目的之后,有些担忧地看了我一样,低声说道:“张巍可是茅师叔最为得意的弟子,当作儿子一般,他要是听到这个消息,可不知道会如何难过呢……”
茅山与世隔绝,寻常事少有听闻,茅同真师叔不晓得张大明白之死,也属正常,不过凡事终须面对,我让符钧给我带路,一路来到茅师叔的火云殿中。
茅师叔在殿中修行,当得知了我的来意之后,虽然没有说话,但是一双眼睛却陡然变得无比的锐利起来。
我讲述起了当地的情形,他便在旁边一直默默地听着,等我讲完之后,他突然说道:“大明白死了,为何你会没事?”
茅师叔一语直戳我的内心,尽管我晓得这位被人称作“烈阳真人”的师叔并非好说话的人,而且他与张大明白的感情如此深厚,必然会对张大明白的死提出异议,然而没想到他竟然会这般的问,听到之后,当时我顿时就是一阵语塞,过了好久,我也没有多做辩解,只是沉痛地点头说道:“没有保护好张师弟,这是我的错。”
茅师叔闭上了眼睛,呼吸变得有些急促了,过了好久,他才缓声说道:“东西留下,你走吧……”
他连眼睛都没有睁开来,显然也是有些迁怒于我了,我能够理解茅师叔失去爱徒的心情,也没有多做辩解,将张大明白整理过的遗物方才了殿前,接着起身离开,离开了火云殿之后,符钧在旁边颇为郁闷地说道:“茅师叔真是个一根筋的人物,大师兄你跟张巍关系不错,当时倘若是有救,你怎么可能让他这般神秘失踪,这也不是没有办法么?”
我摇了摇头,叹气说道:“错便是错,无需多言,当初大明白与我一同下山,而如今我却只能带回噩耗,人家恼怒,我们还有什么资格挑理呢?”
符钧没有多说了,我们出了火云殿,下山的途中正好碰上了杨知修师叔,他好像是去找茅师叔的,瞧见了我,热情地过来打招呼,问我何事回山的,他怎么不知道呢?我说我刚刚回来,杨师叔立刻招呼我,说明日有空,可以去他那儿坐一坐。双方寒暄过后,不再多聊,彼此告别,而符钧瞧着杨师叔的背影,下意识地哼了一句道:“哼,得意什么呢?”
符钧是个老实人,难得有这般刻薄的时候,我有些诧异,问他为何会这般说,符钧告诉我,说师父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这些年来逐渐放手教务,不理俗事,弄得掌门一脉权力丧失,老是受到各种压制和限制,十分难受,而这里面最让人恨的,莫过于这位杨师叔……
有人在的地方,便有江湖,朝廷之上,尔虞我诈甚多,而宗内之内,未必一团和气,我能够理解,不过也不想多问,只是听着,然后点头便是。
下山已是日暮,我从符钧那里得知师父近日是在后山闭关修行,并不在竹林小苑之中,当即前往看护后山的尘清长老那儿,留了一封信给他,让他帮我转交给我师父。折回之后,我在清池宫中专门留着的房间里面住下,前来拜访我的师兄弟颇多,不过我却无心应酬,让符钧挡了大部分人,等到半夜的时候,房门突然被敲响,我打开一看,却是小师弟萧克明,他从后山带来口信,说师父要见我。
时间已晚,按理说留待明日也是正常,不过师父这番半夜召见,却凸显出了他对我的重视,我当下也是让小师弟领路,朝着后山走去。
我这小师弟天资聪颖,不过性子却有些跳脱,给人感觉有些不太稳重,一路上不停地问我外面的世界,各种各样的问题,听得人头大,我的心情并不算是很好,勉强应付一番,总算是熬到了后山,尘清真人看守山门,瞧见我过来之后,让萧克明离开,接着带着我在阵中疾走,拐了无数弯道,突然推开一扇门,让我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