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着青衣老道蹲在我脚下鼓捣,莫名感觉到一股古怪的气息从脚下蔓延开来,止不住心中的害怕,颤声问:“道爷,你这是做什么?”
青衣老道抬头看了我一眼,站了起来,一边拿着我爹留下来的背篓,一边拉着我的胳膊,说:“深呼吸,然后不管发生了什么,都不要叫,免得惊走了阴灵,知道不?”我心里直打鼓,脑袋却不停点头,还没回过神来,就听到旁边突然传来一阵清喝:“天地无极,玄心正法,神行千里,疾!”
这话儿还没有说完,我感觉整个人好像是要飞了起来,两只脚像不是自己的一样飞速迈动,两边的树木倏然往后面跑去,耳边风声呼呼,眼睛也被风吹得睁不开,偶尔从缝隙瞧过去,又见到自己直接朝着大树上撞去——啊!
我差一点儿就要疯了,想要叫,但是却记得青衣老道的吩咐,他可不是我爹娘,也不好说话,我若是叫,他说不定就把我扔这儿了,于是我只有咬着牙,任心脏在胸膛里面打鼓,扑通扑通,像那雨打芭蕉,没有停歇。不过还在这时间过得飞快,就在我一双脚都要发麻的时候,身子突然就停住了,我睁开眼睛一瞧,却见我们居然上了五姑娘山主峰的峰顶,这儿山石嶙峋,宽阔的平地上好多高高的松树,靠着山壁那里有一个半掩着的石洞,像个门,两边用石头雕着字,我读书不多,瞧了半天,就认出一个“士”字。
青衣老道见我瞧那石雕的对联,淡淡跟我念道:“黄芽白雪神仙府,瑶草琪花羽士家!”
我听不懂,但是感觉念起来唇齿留香,使劲儿拍手,说:“好,好听……”话儿还没有说完,脑袋就被拍了一下,青衣老道不满地说:“小小年纪就不学好,言不由衷,如此腹黑,以后未必是个好人啊,我到底要不要救你呢?”马屁拍到马脚上,我顿时就又要哭了,彷徨间,青衣老道却不再说话,而是走进了那石洞里面去。
我紧随其后,进了石洞,顿时一阵阴凉遍布全身,说是神仙府,其实跟山窝子洞也没啥子区别,这儿分两间,里面小间瞧不见,但是外面这儿,左边一堆稻草梗子,估计是睡觉的地方,旁边挨着就是一个火坑,上面架着一个黑漆漆的铁罐头,还有一些柴火堆,米、面、油、盐都有,不过不多,总体看就是乱得很,像个流浪汉的家,不过让我奇怪的事情是,这里面一点蚊子都没有。
山里面的蚊子可凶了,乌央乌央的,可是这儿哪怕是一只,都没有瞧见。
回到了神仙府,青衣老道冷冰冰的脸上就多了一些生活气息,他从那堆草梗子下面抽出一张黑乎乎、油光水滑的毛皮来,垫在草上,又把小白狐儿放在毛皮上,检查了下伤口,开始劈材生火,从旁边一口大陶缸子里面舀了两瓢水,烧开水。我晓得自己的身份,就跟《西游记》里面神仙家看火的童子一样,是个干杂活的,于是上前帮忙,又是捡柴又是添火,青衣老道也不拦,过了一会儿,吩咐了一声,就直接进里屋去了。
我小心地生着火,看那火越来越旺,铁罐子里咕嘟咕嘟,水汽把我的眼睛润湿了,分不出是眼泪,还是水汽。
我在家里是幺儿,有爹娘疼,我姐大凤也惯着我,哪里会让我做粗活?可是这是别人家,我要是想活下来,就得像包身工一样,小心翼翼。出门在外,方知家人亲。不过还好旁边有个胖妞,这瘦猴儿屁颠屁颠地给我递柴火,又拿根棍子来拨火,竟然比我还能干。这小东西鬼头鬼脑,又会逗人,有它陪着,我倒也不是太寂寞。
太阳慢慢落山了,火坑里面的火却越来越大,水也咕嘟咕嘟烧开了,然而就在这炎热的夏季,我突然感觉到脖子上面一阵冰寒。
我晓得这是我落水里面时候沾到的邪物又在闹了,忍不住靠近火堆,谁知整个身子像掉进冰窟窿里面一样,我看着里间那黑黝黝的通道,哆嗦了好一阵子,终于下定决心过去找青衣老道。这石洞蛮大的,我踮着脚走过去,还没到,便瞧见门口竟然竖着一面半身铜镜子,我下意识地往那儿一瞧,顿时吓得魂飞魄散。
第九章 净手摸骨言转世
我原先感觉自己的肩膀上沉甸甸的,好像是坐了一个人,阴嗖嗖,后来胖妞一屁股坐上来,才感觉好一点,当时也没有多想,谁知道当我往那铜镜子里面看过去的时候,却见到一个湿淋淋的小孩子正坐在我的肩膀上面,一两岁的样子,手和脚都肥嘟嘟的,但不白,青幽幽的,上面布满了水草和爬来爬去的小虫子,脑壳烂了半边,一双像刀尖一样锐利的怨毒目光,死死盯着我,好像要把我吞掉了一般。
啊……
我哪里见过这样恐怖的场面,顿时就吓得大声地叫了起来,一屁股坐在地上,裤裆里面也热烘烘的,发疯一样的使劲儿往头上拍去。
世间,怎么会有这么可怕的东西?
我的一双手都挥舞成了风车,但却是一点儿用都没有,我的一双手根本就碰不到那烂乎乎的小孩子,我挥得越使劲,它就笑得越厉害,嘴一咧,整张嘴巴居然裂得比我的头还要大,里面黑乎乎,一股阴气儿顺着我的脊梁骨一直爬到尾锥。我感觉自己整个人都动弹不得了,身子麻酥酥的,气也喘不过来,我在地上使劲儿翻滚,天旋地转。
突然间,我又瞧了那铜镜子一眼,看见我整个人的脸绷得像死人,青幽幽的,一双眼珠子几乎就要凸出来,舌掉嘴咧,而在我脖子上面,两只湿乎乎的手紧紧掐着……
“前有黄神、后有越章,神师杀伐、不避豪强;先杀恶鬼、后斩夜光,何神不服、何鬼敢当!”
就在我胸膛里面最后一点儿气息即将泯灭的时候,突然洞中一声暴喝,我浑身一震,感觉一阵暖意涌上心头,寒气稍减,抬头朝那铜镜看去,却见骑在我身上潮乎乎的小鬼脸上那怨毒邪恶的表情不见了,十分惊惶,缩进了我脖子上的那片血肉模糊的鱼鳞里去。我一嘴的牙齿咯咯直响,抬起头来,看到那青衣老道慢条斯理地走到我跟前来,眼泪水一下子就涌出来了:“道爷,救我!”
直到了这个时候,我才晓得他先前对我父母说的话不假,被那样的恶鬼缠上了,我别说活到十八岁,这八岁的当口都不晓得过得了不。
我泪水涟涟,青衣老道却一点儿也不理会,用那双黑布鞋踢我:“起来吧,有我在,它不会出来的。”
为了怕惹他生气,我也不敢违反他任何的命令,一骨碌就爬了起来,一边揩着眼泪水,一边说道:“道爷,这是什么东西啊,我到底该怎么办?”青衣老道看我这副没出息的样子,不由觉得好笑,拉着我来到了火边,两人坐下,他笑着说道:“你这个没出息的怂货,以前出生时,可是一声哭腔都没开,怎么养了八年,就成了一个哭哭啼啼的小娘子了?”
我有点不好意思了,使劲把眼泪水揩干净,吸着鼻子,好奇地问道:“道爷,我出生的时候你见过我啊?”
青衣老道不置可否地笑了笑,然后开始料理起了那只受伤的小狐狸来——先是用开水兑换些净水,仔细清理伤口,然后又拿出两张黄纸来,无火自燃,接着将灰小心洒在伤口上,又有一块干净的白布包好,最后撬开它的嘴巴,喂了一颗香气四溢的红色药丸进去。我看着那药丸,好香,忍不住咽口水,肚子就咕咕叫了起来。
我是中午的时候吃了两口红薯,接着疲累一天,滴水未沾,小孩子最熬不住饿了,但凡看到一点儿能吃的,一双眼珠子就能够放光。
咕咕、咕咕,这肚子叫开了,像布谷鸟在唱歌。青衣老道士看了我一眼,然后问我说饿么?我很诚实地点头,他明白了,招呼我去把我爹送来的那两只死兔子剥皮,清理好。我得了差事,就从竹背篓里面把这两只死兔子拎出来,走到大水缸旁边,那儿有一个小水沟,可以洗东西,旁边有把锋利的小宝剑,垫着石头往水缸里看,里面晃荡着半边葫芦瓢。
我爹心善,不敢杀鸡,我因为馋,在家里面也帮着弄过活物,所以晓得怎么做,规规矩矩地忙活开来。
扒皮切肉,这是个技术活,我并不擅长,但是好在那把不知道是什么金属材质的小宝剑却是锋利得很,没多久我就弄好了,两只肥兔子弄了整整一大陶罐,青衣老道接过来,弄了一个铁锅子来,趁着火势,裹点油,生姜、蒜头、小辣椒,扔进去爆香,然后把一大盆兔肉放进去面去爆炒,待去了血色,就放了点酒去焖,不一会儿又加水,咕嘟咕嘟,那香气布满了整个山洞,我看着那翻滚的油汤,口水咽了一回又一回。
这兔肉焖熟煮烂,再撒上一把小野葱,我感觉自己就好像到了天堂,不过等到青衣老道把一副碗筷放到我面前来的时候,我还是忍不住问出了心底里的疑惑:“道爷,你不是出家人么,能吃肉?”
青衣道人也馋了许久,弄了一点儿小酒,抿一口,忙不迭地夹了一块肉往嘴里塞,刚出锅的肉热乎,他却吃得欢畅,听到我这般问,突然忍不住笑出声,哈哈哈,眼泪都流了下来。笑完过后,他跟我解释:“小家伙,我是上清派符箓宗的,行画符念咒、驱鬼降妖、祈福禳灾的本事,不忌荤腥。”我点头,说:“对呀,肉这么好吃,要是不能吃,那得多伤心啊……”
在这一锅热腾腾、香气四溢的兔肉面前,又喝了点儿小酒,青衣老道的心情似乎也好了许多,我瞧见他嘴角上翘,也不再拘束,甩开了膀子吃,旁边的小猴子胖妞吸着鼻子直跳脚,我小心地看了青衣老道一眼,挟了块没肉的胸脯骨架给它,胖妞伸手接过来,一边吹,一边吃得眼泪流,我见青衣老道不管,又扒拉了好几坨大肉给胖妞。
身子瘦得尽是排骨的胖妞哪里见过这阵势,蹲在地上,吧唧吧唧,吃得可欢畅了。
那一顿饭是我记忆中最美好的场景,吃完饭,我主动去刷碗,收拾锅台,完了之后,我洗干净手,小心翼翼地来到青衣老道面前,恭恭敬敬地问有何吩咐,他看了我一眼,平静地说:“你坐,我跟你讲一讲你的事情。”
得到了青衣老道的善意,我欢天喜地地盘腿坐下,兴奋地看着他,而他没有说话,而是用净水清洁双手后,伸过来,在我的身上开始摸起骨来。
这摸骨寻命,弄了好久,他才收回去,又洗了一回手,轻轻叹道:“二蛋,你可知道我先前为什么不想救你么?”
我摇头,这个老先生别看脸冷,但是他连几头恶狼都不舍得伤害,肯定是个心善的人,但是他救得恶狼,怎么就救不得我呢?我奇怪,他却解释道:“你身上有‘山鬼老魅聚邪纹’,一般有这种东西的,要么就是恶鬼投胎,要么就是阴灵遁世,我当初以为你是我老友转世,所以想要拉你一把,但是后来仔细观察不是,反而发现在你身上,有魔,有憎恨这世间一切的恐怖恶魔,如果让它转世重修了,世间又是一场劫难,所以我宁愿让你死,也不会让你活!”
这话一说完我就哭了,激动地说:“怎么可能,我二蛋从小虽然调皮,但是却从来没有做过恶事呢!”
青衣老道也叹气:“你是无辜的,但是却投错了胎,若当初我没有出手镇压,只怕你早就做起了恶来。”
我吓坏了,整个脑子都是空的,只晓得不停磕头,青衣老道看我可怜,叹了一口气,说:“大道五十,遁去的一,你若真的想活,我却有一个法子,但是不比那唐僧的九九八十一难简单,你可愿意?”
我重重磕了一个头,哭了:“只要能活,我什么都愿!”
第十章 道门三戒血咒生
大难当头,由不得我多说什么,想也不敢想,这一个响头磕下去,青衣老道便笑了,说:“孺子可教也!按理说,你是魔,我是降妖除魔的上清派道士,咱们是天生的死对头,不过一来你此世从未作恶,杀你我手中不净,作符就不会稳,二来我适才摸骨,发现你虽与我无师徒之缘,但是隐隐中又与我门有挂碍。命运河流,源远流长,我看不透,也不晓得此番结了这因果,养的小树苗,能长多高,所以得让你明白三件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