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倒是比昨天亮堂了许多,一眼看去,整个a市都拢在这昏沉的日光里。积雪皑皑,屋檐上,草木上,小路上……
触目所及之处,皆是这种纯净得像是能洗尽铅华的银白。那雪花纷纷扬扬,倒是有那么几分寒冬腊月的气氛。
老爷子的心情还不错,带上闻歌,哼着小曲去后花园里巡视了一圈。
两个人都没有打伞,出去没一会,身上就披上了一层薄薄的雪花。经过树下时,正好一阵风袭来,吹落了瘦弱枝桠上的积雪,全部落在了老爷子的肩膀上。
老爷子也不恼,笑眯眯地回头看了眼安安静静的闻歌,突然问道:“闻歌,你跟太爷爷说说,你叫温敬叫什么的?”
闻歌一怔。
他的目光虽然温和,却隐隐有着一丝锐利,看着她,等她的回答。
她很少开口叫温敬,仅有的几次都称呼他为“叔叔”。
可此时,在老爷子这样的眼神里,闻歌就像是被扼住了咽喉,渐渐地有些喘不上气来。那种压迫感丝毫没有掩饰,让闻歌瞬间感觉自己并不是踩在实地上,而是被拎至了高空,摇摇晃晃地不能落下。
她混沌的脑子里思绪纷杂,垂在衣袖下的手指缓缓握紧,思想斗争良久,这才抿了抿唇,朗声回答:“我叫温敬爸爸。”
老爷子微挑了一下眉,对这个回答意料之中。他转回身,继续往前走着,走得格外缓慢。
那种压力,那种被紧紧盯住的紧迫,在那一刹那分崩离析。闻歌这才有几分踩在实地上的感觉,恍惚间才明白过来……他刚才的问题,只是为了这个答案而已。
果不其然,老爷子的下一个问题就是——
“如果你爸爸再给你添个弟弟妹妹,闻歌会不会喜欢?”
他虽然不喜欢这横空杀出来的温敬的养女,但也不至于当面对着无辜的并且有些可怜的孩子,就说出“你只是我们温家领养的,没有半点血缘关系。你应该明白,这代表什么”这样的话。
毕竟在接纳她的起初,老爷子也是决定把她当做温家的一份子去对待。但这些,全部建立在她必须乖巧懂事的基础上。
在他的心目中——没有血缘关系,自然无法做到宠爱,唯有善待。
这个问题明显比刚才那个要好回答一些。
闻歌垂下眼:“当然喜欢,爸爸领养我我就很感恩了。”
老爷子对这个回答很满意:“走吧,雪下大了。”
闻歌“嗯”了一声,垂在衣袖下的拳头越捏越紧,心里那钝钝的,有些沉闷的痛感就这样丝丝缕缕地扩散开来。
始终……是不一样的。
老爷子的接纳,更像是一个妥协,而她在里面的作用就像是棋盘上随意的一颗棋子。没有一招定生死的重要,也没有至关重要的分量,所以一颗棋子不需要有太多自己的想法,在掌局者限定的棋盘里,不脱离掌控,那才是上佳。
☆、第四章
和老爷子的这段对话,闻歌并没有和任何人说起。
近中午时,天色越发阴沉。那大雪就像是没有尽头一般,连续,缠绵。门外的积雪已经从及脚踝的深处又往上堆了些,别墅区内鲜少有人走动,那白雪晶莹剔透,连绵不绝,一直蔓延到道路的尽头。
“a市的冬天都这样,一开始下雪,就停不下来。要等到明年开春,天气暖和了……”辛姨絮絮叨叨地说着,见闻歌一直看着屋外,笑了笑,低头继续织毛衣。
中午吃过饭,闻歌回房间看书。
经过楼梯口的书房里,从未关紧的门缝里望进去,还依稀能看到老爷子铁青着脸,神色严肃又震怒。
他身后是大片大片稀薄的日光,即使没有开灯,屋里依然很亮堂。
因为角度的问题,闻歌并没能在这仓促一瞥里看见温敬和蒋君瑜,只隐隐有一种不太妙的感觉,从脚底发芽,渐渐抽出枝叶藤蔓,一路往上,紧紧地缠住她的心口。
闻歌靠着墙站了一会,没能听到书房里的动静,正准备悄声回房。
与此同时,书房里的沉默终于被打破,老爷子音色沉沉,显然很不悦地问道:“工作工作……又是拿工作当借口。温敬胡闹,君瑜你也陪着胡闹吗?”
“你们当自己还年轻呢?职业又这么危险,出点差错怎么得了?我虽然一把老骨头了,但我还养得起你们!你们把闻歌那孩子接回来的时候是怎么说的?领养的就是比不上自己亲生的!”
温敬原本还淡然的神色倏然就是一紧:“爷爷,这种话不要再说了。”
“不要再说?”老爷子冷哼一声,手里的茶杯重重地摆在书桌上,发出一声巨响,“我不仅说了,我还是当着那孩子的面问的!”
温敬似是有些不敢置信,但老爷子这样亲口承认,对于他的冲击性不可谓不大。他皱眉,脸色瞬间就难看了起来:“爷爷。”
“你们两个人结婚多少年了?一无所出。领养个外姓的女孩子就想当做是对我的交代?”他重重哼了一声,原本就沉郁的声音更加粗糙:“温敬你就没听过我的……迟早你要后悔。”
温敬要读军校,要去部队,要娶蒋君瑜……老爷子从未看好过。温家从他这开始白手起家,几乎都是从商,偏偏大孙子剑走偏锋非要去那种荒山野岭的地方,做危险的工作。
和蒋君瑜结婚多年,两个人年轻人都以事业为重,一点养儿育女的心思都没有,他已不比年轻的时候,现在每活一天都是在倒计时,指不定哪天一个头疼脑热就进了棺材。
结果呢?小辈里就没一个让他省心的。
老爷子表示火气真的很大!
……
闻歌贴着墙,这才觉得那冷意从背脊处,丝丝缕缕的,一点点的侵占她的身体,让她浑身发凉。
她没再听下去,悄悄的,就回了自己的房间。
她昨天从温少远的房间里拿了好几本短篇的杂志,书刊的时间有些久远了,但并不妨碍闻歌看得津津有味。
直到辛姨敲门进来没看见蒋君瑜时,这才疑惑的问道:“闻歌,你看见君瑜了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