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臂缠了上来。
周幼里愣神的瞬间,梁胥将手臂缠上她的腰和肩膀,她看到他突然贴近的鼻尖。
贴得过于近了,以至于呼出的气流凝为实体,蹭着她脖子过去,留下一道毛茸茸的痒。
她看到他眼睛,眉毛,发梢,头顶罩了层光,很柔和。
周幼里往前倾了倾。
她突然向前,梁胥反而微怔,紧贴的身体不容易隐蔽那下意识的僵硬,周幼里感觉到了,带上些微的恶意,凑到他耳朵边上讲。
“滚下去。”
梁胥的回应是用力抱住了她。
攒着一股劲,他扑到她怀里发颤,说,“当时我真的好害怕。”
那是一种带着变声期特有嗓音的,虽然偏低,但仍听得出稚嫩感觉的音色。
然后他抬起脸,用得天独厚的少年面孔,用羸弱的,苍白的男孩的脸,惊惶的眼睛,伏倒在周幼里手臂之间。
她立刻就想到他说的那个“当时”。
过于突然的事情发生,人的行为全凭本能支配,他冲入人群里面,拉着她出来,把又瘦又小的身体挡在她的面前,毫不犹豫的。然后他被踩住肩膀,被踩住手臂,被一只脚踢上脸颊,吐出两颗血淋淋的牙齿,仍然没有悔意地守在原地。
那张脸重迭于面前的男孩身上。
湿润的眼睛,手足无措的样子,茫然地张口,又说了一遍,“当时我真的好害怕,妈妈。”
梁胥挤进了周幼里怀里。
周幼里没有动弹。姿势固定为拥抱的模样,妈妈抱着她的小孩,手在他的脊背上轻抚而过,女人声音变软了些,“松开”。
“不松。”
那种孩子气的声音脱口而出,带有一半的童音,很难不让人心软。
但周幼里只是顿了顿,渐渐听出来了,他是故意的。
她让自己沉下脸来,握住他的双手脱离腰间,扬声:“不要得寸进尺。”
小男孩抬头,睫毛扑扇,没有反应过来。
就连那种没有反应过来的彷徨都表现得恰到好处,他心碎得仿佛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小孩,难以置信被母亲抛弃,紧紧抿着下唇。
周幼里说:“下去。”
他几乎要挤出一滴眼泪来。
捂着脸,从床上坐了起来,背影轻颤。
周幼里转身背对着她,关上了睡眠灯。
梁胥在黑暗里继续颤抖。
他颤了好一会儿才从床上下来。
周幼里岿然不动。
走下床缘,他用一种极为迟缓的步度在走,一面缓慢地往门外走,一面缓慢变换着表情。
等到他走到房门口的时候,脸上那肝肠寸断的悲怆已然变成了一种诡异的沉静,他把头轻轻旋转一个角度。
锁在周幼里的背影之上,悄无声息的。
他坐在新家的次卧。
床边的书桌前面,点亮了桌前的台灯。
桌子上铺了层带花的桌布,灯亮以后,桌布的花纹鲜艳起来,他接着按熄开关,饱和度残留一瞬,变成黑白,房间重回黑暗。
又开灯,以台灯为中心辐射出光照,扩散出去。
又关灯,黑暗像潮水涌来,把他包裹其中。
他在明明灭灭的灯光里保持着同一个姿势,眉目如常,半分感情都不外露,不知道想些什么。
只知道那光熄了又亮,映照出容颜的叁分之一,一只眼睛有光,另一只完全隐匿,把他青涩的少年模样衬出了一种生猛的阴邪之气。
然后他关掉了灯。
长久地,长久地坐在座椅之上,闭着眼睛。
听头顶的钟在走针。
只有他知道过去了多长时间,他再起身,推开周幼里那扇看似实掩实际上虚合的房门,走到她的床头。
足足站了有五分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