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算真的好不了,只要我们控制得好,可以正常生活。我们只不过比别人走得慢些,吃得慢些,说得慢些,但是该走的,该吃的,该说的,咱们一样不缺,咱们慢慢来,不着急,啊。”

她看着我,眼泪落下来:“我是你们的负担,你们的累赘。”

我将她抱进怀里:“没有,你已经很棒了,有多少人不能走不能说甚至不能吃,你已经很棒了。”

外婆靠在我怀里小声呜咽:“我害怕……”

人之所以偏执,是因为恐惧。人都是两面的,我们能轻易看见老人豁达的一面,他们什么都看过什么都经历过,放手很容易,但是却容易忽视他们恐惧的那一面,他们看过的越多,拥有的越多,留恋的也就越多,自然也就越发恐惧离开这些他们所留恋的东西,而这种恐惧他们往往不愿意表达出来。

外婆心里最深的留恋,应该就是我们了,所以最能稳定住她的,也是我们。

我慢慢抚着她的背,慢慢摇晃,如同坐在一张婴儿床上:“外公心脏不好,你不在,谁盯着他吃药啊,大姨的颈椎越来越不好,你不在,谁盯着她锻炼身体啊,我爸老惹我妈生气,你不在,谁给我妈撑腰啊,我还指望着以后您帮我带孩子呐。”

外婆默不作声。

我:“外婆,人一辈子长着呐,你怎么知道你前面的路还有多长,咱们现在碰到个小坡,不着急慢慢爬,爬过去说不定前头的风景好着呐。你爬了两步,累了,不爬了,前头的风景,就都看不到了。你回头看看,以前雪山都爬过来了,现在这么个小土坡,不要怕。”

我低头看了看,外婆的眼泪已经停了,半耷拉着眼皮,仿佛有了困意。

我抱着她继续慢慢摇:“爬坡需要体力,要不要补充点干粮?”

外婆终于慢慢点了点头。

二八七

外婆的精神状况不宜再拖,我先去了一趟顾魏他们医院,十三年前外婆的抑郁症就是在那里诊断的。

经过顾魏他们科门诊楼层时,我在楼梯上停留了几秒,不知道他今天在不在门诊,看了眼人满为患的大厅,转身往楼上走,却碰到了正急匆匆下楼的陈聪,被他一把拉住:“你来找顾魏?”

我摇头:“不是,我挂了c主任的号。”

陈聪诧异:“你挂c主任的号干嘛?!”看了眼人流穿梭的走廊,“啊啊啊我现在没时间和你细聊。”边说边快速地往楼下走,“你一会儿——一会儿你——”

后面就听不见了=_=……患者太多,他们在门诊都是这么个匆忙的状态。

精神科的患者相对少很多,我没等多久就到了,把外婆以前的病例递给c主任,描述了一下近况,播放了一些近期录的外婆的视频,c主任正在询问一些具体的情况,门被敲了两下,我回过头,就看到顾魏走了进来。他看了我一眼,向c主任问了好,目光便移到了桌上的病例上。

c主任大概以为我们是约好的,笑了一下,给了我一些治疗建议,并推荐了x医院。

从精神科出来,我抬起头看着顾魏,他微微皱着眉头。我们谁都没说话,就这么大眼瞪小眼地看着对方,突然手机响了,他拿出来一边接通一边匆匆往楼下走去。

晚上。

我:“外婆,周末咱们去趟医院吧。”她定期要去医院做检查,观察血栓状况以确认是否有调整用药的必要。

外婆没多想,点头答应。

周末,我将外婆带往x医院,一切如常做检查。检查结果出来,脑干部位的血栓没有明显好转,我提议挂两天水。外婆最近确实也感到头晕的状况加重,于是没多想也答应了。办妥住院手续,我借口要回家收拾住院需要的东西,离开病房后直奔主治医生的办公室,申请精神科会诊。

前来会诊的z主任是个慈眉善目的老人家,翻看完外婆所有的病例,摘了胸牌,进了病房。

外婆:“你是——”

z主任:“我来了解了解你的病情。”

外婆端详了z主任一会儿,狐疑道:“走廊上怎么没见到你的照片?”病区走廊上有心血管内科所有医师的简介,看来刚才外婆已经全研究过了,老革命工作者的作风就是这么的细致=_=……

z主任颇为自然地理了理自己的白头发:“我早就退休了,返聘回来带学生的,基本已经不上门诊了。”

外婆卸下心防,同他慢慢聊起天来。我默默退出病房,尽量不影响他们交流。在门口蹲守了四十分钟后,我忍不住推开病房门——两个人正一来一往聊得挺好。

过了一会儿,z主任起身告辞,我送他出了病区,他初步判定了外婆的抑郁症状,接下来需要配合相关检查。我点点头道谢,z主任笑着像是自言自语:“我真是退休了返聘回来的,也不算说谎。”

我:“啊……”陡然想起陈聪曾说过的一句话:不想做演员的精神科主任不是好大夫。

回到病房,外婆问:“这个医生怎么有功夫跟我聊这么久?”

我:“啊……返聘的老教授一般工作强度都不大的。”囧。

二八八

经过近一周的观察,z教授确定了外婆的治疗方案。娘亲也完成了s省的工作回来了,我着实松了口气。

我琢磨着应该用什么方式引导顾先生回家,还没琢磨出来,和兄弟单位长期合作项目的通知就下来了。

领导找我谈心:“小林,我把你报上去了。这次野外调查周期会比较长,条件也可能比较恶劣,但是项目本身科研价值很高,部省合作,还有两所高校参与。我建议你不要错过这个机会。”

我闷头思量。

领导:“怎么,家里的事还没处理完?”

我摇摇头:“不是。”囧囧地看着领导,小声道,“我……在想要怎么跟……家里那位……”

“哈哈哈哈哈~”领导失笑,“年轻人啊,到底是刚结婚啊。我了解,我当初也是这么过来的,哈哈哈哈哈~”不知道哪里戳到了领导的笑点,他乐个不停。

我眼巴巴地瞅着他:“……大概多久?”

领导:“初步估计六个月。”

我=_=:“…………”瞬间就有点蔫儿。

领导又开始哈哈哈哈哈:“各家的侧重点不完全相同,不是咱们的工作阶段,是可以回来的。而且也不可能一直把你们扔在外面啊,你们组长会给你们放假的。”

我愁眉苦脸地端着手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