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急呀,小兄弟,先听我说完。这批东西,是几十年前我父亲和人一起从一个姓钟的古董商手里骗来的。你知道,我们幻门以前除了在街头卖艺,更重要的收入来源,就是去那些做寿办宴的有钱人家当堂表演,运气好了,辛苦一天,半年的衣食就有着落了。但那年月太乱,生意渐渐不好做了。这时,有个巫门的人找上我曾祖,提出合作,让我们用障眼的小戏法配合他来装神弄鬼,干票大的。”
听到这里,雁游插嘴道:“这么说来,之前我们遇上的鬼打墙,也是你们的杰作了?”
“是我干的。现在新时代了,小林这孩子要好好念书,将来做个出息人,我和我姐就没再传他这份手艺。嘿嘿,刚才可把你们吓坏了吧?其实说穿了不值一文,就是幻门里的障眼小道罢了:我提前搞了些树枝什么的做成路障,挡住了一些去路,悄悄诱导着你们兜圈子。每隔一段距离又布置下相同的东西,一旦发现走了回头路,你们自然害怕。那个四眼仔说的泥手印,也是我抢在你们前头,悄悄按上去的。”
雁游心道,你不想让施林再沾这些九流手段,偏偏又让他做了帮手把我们骗到这里,这可不是前后矛盾?
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徐大财又道:“你别怪小林,这事儿也是不得已,总之你先听我说完缘故吧。当年我曾祖听了那大巫的提议后,虽然心动,还是拒绝了。我们历来挣的都是小钱,这种事儿不敢做。但生意越来越差,以前隔三岔五就能参加宴席、得次赏钱,渐渐的变为再接不到活计。而且乱世之中人人自危,街头卖艺时打赏的人也越来越少。某次全家十几口一起饿了两天后,我曾祖找到了那个大巫,答应和他做成这票买卖。”
“听我曾祖讲,那时节有钱人都在往外跑。把财产换了珠宝钻石,浓缩财产,卷包跑到港岛甚至国外,以躲避战乱。但有些人虽然家大业大,却是走不了。比如地主,几百亩良田,乱世里变得一文不值,指不定哪天就被洋鬼子给祸害了,谁肯出钱接手?只好守着。还有些古玩商也走不了,青铜器、瓷器、雕器……随便哪样都有份量,满满当当放了几大屋子,根本没法儿带着上路,想出手又一时卖不完,丢就更舍不得,也只得守着。”
“不过,我们挑的这家主人挺有眼光。几年前开始,他就不再搜罗大件,转而去做翡翠玉件的生意。听说盘了几年,总算把手里带不走的东西发卖得差不多,又杂七杂八搞了一批东西来,准备拢总一起卖给个霓虹人,等款子到手就举家迁到日不落去。”
“这人姓钟,行里称之为钟麻子。大巫说,这人似乎是亏心事做多了,曾秘密找他做过几次法事。驱邪祈福本该找道家,但这钟麻子求的却是请神扶乩。巫术一行其实同算命测字差不多,讲究的也是察颜观色。大巫同他聊天时,不动声色地套了许多话出来,私下又悄悄打听过,两相结合,推测这人身上可能背负了人命。而且被他祸害的那人,似乎冤气不散,在死后报复了另一个人,让那人在出海时遇到了风浪,大船沉没。虽然被另一搜船及时救起,却因淹得太久成了活死人,有气儿有心跳,但不能动弹。在床上捱了两三年就死了。”
徐大财和施林不明内情,径自感叹善恶有报。雁游却知道所谓遭了海难的人必是迈克尔,想不到当时看到的那些场景竟然是真的。他知道自己没什么翻天倒海的能力,或许,真是因果报应也不一定。
徐大福又说道:“掌握了这些信息,大巫请神跳巫时自然对答如流,可把钟麻子给高兴坏了,说大巫是有真本事的人,他一家老小能不能平安离开华夏,就着落在大巫身上了。因为信任,他说话渐渐不提防起来。大巫这才知道,他手里不但有几件多年淘换来的好玉器,即将卖给霓虹人的那些老玩意儿,也是值了大钱的。两样加在一起,起码值七八万银元,于是便起了谋财的心思。”
“他的计划是这样的:先说服钟麻子办次席面招来喜气,驱走晦气;又让我曾祖带人表演,届时他做为内应,和买通的下人一起把道具箱里的东西全换成宝贝,再神不知鬼不觉地偷带出来。为了避人耳目,大巫会悄悄在酒水里下一种致幻剂,人喝下后就懒洋洋的不想动弹,事后只当是多喝了酒查不出来。但我曾祖也得全力以赴,把钟家上上下下的人都吸引在前厅。”
徐大财又点了一支烟,陶醉地说道:“事后我曾祖总是说,那是他一辈子最好的一次表演,‘粘摆合过,月别捧开’,把幻门八字精髓发挥到了极致。钟府的主人帮佣们都看直了眼,整座四合院里头,除了变彩戏的声音外,竟没有一个人说话。直到结束很久,大家才拼命鼓掌叫好。那声音差点儿把瓦片都给掀了,巡捕房的人还以为出了什么事,特地进来查看。”
施林虽然没学过这些门道,但从小听妈妈和舅舅说这些,不免也颇为向往,当下也跟着一脸陶醉。
但雁游却毫不留情地给他们泼了盆冷水:“自来贼赃难出手。明面上作价七八万的东西,变赃物后能卖出一半的价就算烧了高香。你们家的东西一直捂到现在,恐怕里面还有缘故。”
这话一出,徐大财什么兴致都没了,苦笑道:“小兄弟懂得真多,确实是这样。当年瓜分了东西后,我们以为发了一注横财,从此不必受苦,开心死了。哪儿想到,大巫是荆楚一带的人,来四九城讨生活没多久,不懂这些门道,过了几天拿着磨掉了纹路的玉饰去死当,却被逮个正着,原来钟家早把失物画图描本,交待了道上的人,发现销赃者立即拿下。”
“那时候进了巡捕房的人,受的罪是没法儿想像的,种种酷刑,城里传得有鼻子有眼,能止小儿夜啼。大巫估摸是也听说了这些,还没等审讯就先服毒自尽了——他跳巫请神时,总会用到些迷幻药物,有的剂量加大就成了毒药。得知大巫的死讯,我曾祖吓坏了,但又不舍得把到手的东西都沉到河里,便把它埋在祖宅里,告诫后辈起码五十年内不得打开。”
“几十年过去,现在你们是想拿出来换钱了?”
这些往事虽然说来惊心,却都是陈年旧事,和雁游想听的相去甚远,所以不免有几分意兴阑珊。
孰料,徐大财接下来的话却是峰回路转。
“我们家从没人认识古玩,现在拿出来也找不到合适的地方出手。本来我们都忘了这回事儿,没想到前阵子往认识了两三辈子的老相识家去串门子,无意听他们说起,现在好几座城市都有人放话说愿高价收购古玩,但仅限珍品。我就想着,当年能值几万银元的东西,搁今天少说也得卖几万块吧?如果能出手换几个钱,我外甥一家能改善下生活,我也能有聘礼娶个老婆了。只不过……”
徐大财垮下脸来:“只不过等我把东西挖出来,才发现天底下竟有那么巧的事:消息灵通的哥们儿告诉我,在四九城里收购古玩那位,背后的东家姓钟。他家当年在古玩界有几分名头,后来避战迁居海外。现在钟家后人回来,想做一番大事业,重振祖上声名。我就想着,这个钟家多半就是被我曾祖坑过一把的钟家,这古玩肯定不能卖给他。但既知道能换钱,又都挖出来了,若不出手,心里又难受。不如索性拿远一些,送到广州去卖,反正那里也有高价收购的。地址我都打听好了,就是不知这些宝贝来历,怕被人坑了。正好小林知道了这事儿想帮忙,又打听到你眼力好,我就想了这个法子,把你……嗯,请来掌眼。”
高价收购……广州……钟家……境外……
几个关键词语像接连打下的闪电,瞬间关联,照亮了雁游的双眼:“广州的地址在哪里?”
“我可是在脑子里记着的。就在……”
如果不是身体不适,雁游说不定会在狂喜之下做出什么失态的举动:徐大财说的地址,与慕容灰当时查出的公司地址完全一样!
钟麻子当年害死了自己,现在,钟家后代又打上贩宝出国的主意,算盘甚至打到英老头上。他一定要瓦解钟家的诡计,新仇旧恨,一起清算!
徐大财看不出雁游在想什么,只觉得他这副目光炯炯的模样像是准备使什么坏似的,便提醒道:“雁小兄弟,看在都知道江湖老黄历的份上,我可是把知道的都说了。这批东西我们也不知钟家是从谁手上弄过来的,里头有你老祖宗的旧物,只管拿走。但你承诺的事儿可得做到。”
东西都是几十年前到手的,徐大财便自动将雁游口中的朋友,理解成了祖宗辈的人,以为这是他家流落或丢失的旧物。
被他这一打岔,雁游渐渐从热血上头中回过神来。想了想,他说道:“东西你们不用拿到广州,城里有人愿意收购,而且也不必偷偷摸摸。只是这价格却未必能给高,我只能保证,绝对公道。”
徐大财本来也没指望件件都是能卖高价的珍宝,肚内盘算一番,觉得若是价钱公道、能把所有东西都出手的话,应该比只卖一两件更划算,便点了点头:“行,你把买家介绍给我吧。”
雁游指了指半天都没插得上话的施林:“他都认识。英老教授、陈教授,一个是考古界的权威,一个在做古玩生意。是要挂卖抽成,还是一次性买断,回头我和他们说明了情况,你们自己细谈去吧。”
“哟?看来我们是舍近求远了。”徐大财先是高兴了一阵,继而又犯起愁来:“小林,要是知道了这些事儿,学校肯放过你吗?咱家十几辈子了才出一个大学生,要是得毁了你的前程,还不如不赚这钱了。”
施林不说话,只是恳求地看着雁游,生怕他说话不算数似的。
其实,他们却是多心了。单凭带来钟家这条线索,就足够雁游原谅他们十次八次。
再加上施林虽然心眼儿多,本质却是不坏。雁游也愿意再给他次机会。
替怀里的小猫顺了顺毛,雁游问道:“卫师兄和孟昊呢?”
“就在旁边那顶帐篷里。”
“这毒蕈粉会留下后遗症吗?”
“不会,是改良过的。”
雁游点了点头:“解了他们的药性,让你舅舅先躲起来,趁还没惊动老师,赶紧一起下山吧,稍后我会说服他们不要外传。但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如果你以后再敢算计我、或者学校里的师生们,我一定数罪并罚。”
施林松了一口气,满面感激,却一时说不出话来。徐大财显然比他皮厚得多,笑容满面地连连道谢,又再三保证再也不会犯错。
“先别急着谢我,回头说不定还得请你做几件事。”
交谈之际,雁游已在心内盘算该怎么炮制钟家。也许派人送宝上门、混进内部打探消息会是个好主意。他身边的人都不宜露面,倒是这个熟知江湖事,又有几分浑不吝的徐大财可以一用。反正施林还在学校,料他不敢起二心。
“行啊,只要东西能脱手,能赚到钱娶媳妇,小兄弟要我做什么都行。”
徐大财没口子地答应着,俨然一副想聘礼想得神魂颠倒的样子。
☆、第41章 一箭双雕
相较雁游,卫长华和孟昊吃的亏并不大。没被招呼毒蕈粉,只是普通的迷药,往脸上泼点凉水就解开了。
徐大财早在两人醒转前就躲了起来。但在下山途中,雁游无视施林的苦瓜脸,还是说出了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