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节(2 / 2)

拾玉记 水在镜中 3652 字 8天前

他每每想到这些,都恨不得大哭一场。这是他的命,命没得选。

许平山睡得迷了,把他又往怀里搂了搂。他胳膊像是铁铸的,秦梅香被圈在里头,哪儿也去不成。倦怠感涌了上来,他长叹一声,闭上了眼睛。

第11章

一晃儿就从入冬到深冬了。积雪一日比一日见厚。天寒路滑,出门消遣的人就少了。但戏班依然有生意可做。老爷太太们不愿意出门,就把戏班子请到家里来唱堂会,照旧享受着歌舞升平的热闹。

小玉麟自打和春班在城里站稳,便在虞七少爷家里住下了。当然,对外头不能这么说,对外头说是要同吴连瑞学戏。这算不得假话,确实是在学戏,且学戏的钱是虞七少爷出的。郑班主早就看出了小玉麟心野,奈何有虞冬荣罩着,没法吭声。只得皮笑肉不笑地叮嘱他尊师重道,不可在名角儿跟前耍猴儿脾气。

小玉麟在吴连瑞跟前老实得出乎意料。虞冬荣很快就明白了,这孩子不是一味地刺儿头,他是打心眼儿里佩服那些有本事的人,所以愿意拿出个小徒弟的样子来。桀骜归桀骜,他并不愚鲁。

吴连瑞的脾气就像传言里那么差,对虞七少爷也没什么好脸色。讲话冷嘲热讽夹枪带棒。虞七少爷倒是并不生气,因为犯不上。这个大武生的本事是有口皆碑的,提起他的功夫身段,所有人都要竖起一个大拇指。可是他在同行与观众中的评价却不很好。因为恃才傲物,怼人是常有的事。不光怼同行,也怼戏迷,惹来许多非议。梨园水混,瞧着花团锦簇,底下什么肮脏事都有。其实各个行当历来都是如此,也不是戏子这里就格外地如何。但是他瞧不惯,遇上了总要拿出来分说一番。有时三言两语不对付,动手也是有的。

吴家也算世家,传到吴连瑞这里是第四代了。因为家学渊源,在关于戏的规矩上,他懂得远比旁人多得多,所以真要辩论起来,别人大都说不过他。大凡能成角儿,身上没有不带点儿脾气的。表面上众名伶不能说什么,但真遇上了,谁也不愿意搭理他。这样一来,他搭班登台的机会就少了。但他确实本事好,会的戏又极多,所以有些想要弟子出头的戏班,常请他过去做戏先生,教人唱戏。

别人的徒弟毕竟不怎么合心意,所以他也从穷苦人家的手里买徒弟。这种个人带的弟子,行里叫手把徒弟,与他的儿子们一样学戏,学完戏还得做其他杂活,和奴婢没啥分别。吴连瑞倒是并不拿徒弟当下人乱使唤,他一味地只想让自己的本事后继有人,因为他几个儿子天赋一般,没一个能把玩意儿学得地道。因为急切,他对徒弟下手就格外狠,吴家每日哭爹喊娘,听着瘆人。徒弟们不堪其苦,等学得了一点灵巧的本事,就一个接一个从吴家逃掉了。

吴连瑞因为气闷,对科班里的弟子们就格外狠。荣升班的另一个戏先生同他有过节,拿徒弟跑了这件事大肆嘲笑他。吴连瑞气极了,给弟子杠腰时下手失了分寸,生生把一个孩子的腰给弄折了。那可怜孩子在床上躺了一个月,水米不进,最后活活熬死了。虽然进班子时都有立契,学戏死生不论,但荣升是这样有名的大班,出了这种事,算是堕了名声。班主气极了,加上吴老板素日人缘很差,于是狠狠要了一大笔赔偿。

吴连瑞心里痛悔,一分价都没还。最后赔了那家父母和戏班各五千块银元。这年头,一万块算得上是很大一笔钱了,虞家在蜀中的那个小厂子,建厂时的成本也才九千块。普通人家活不下去卖孩子,一个干净标致的好闺女,能换一百块银元就算公道了。

吴连瑞虽然脾气坏下手黑,但人是个正派人,没有做过恶事。这件事击垮了他。赔完了钱,登门道完了歉,他从荟芳里的祖宅默默带着全家搬了出来。

虞七少爷最初带着小玉麟上门去的时候,吴老板一听来意,就把人轰出来了。前前后后轰了几次。最后虞冬荣有点烦了,他说武行头那么多,也未必非要这一个。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我托曹老板给你另找个吧。但这回小玉麟不干了,他是个和吴连瑞一模一样的硬脾气。虞吴两家隔了一道院墙,他每天翻墙头看吴老板带着儿子们练功夫。这算是偷艺了。吴连瑞丢石子打他,他灵活地偏头躲闪,怎么都打不中。他的底子确实是没话说。

吴连瑞最后到底动了心。一个有天赋的孩子很难得,这是送上门来的。不收,对不住老天爷。但是有过之前吃的亏,所以立契时格外苛刻。虞冬荣瞧着直皱眉头,但小玉麟眼都不眨一下地就把手印按了。

往后倒是比想的要顺当。石头碰石头,吴连瑞和小玉麟不知怎么投了缘,肯把压箱底的功夫拿出来教他。但嘴上还是不饶人的,把小玉麟自己的功夫扁得一文不值。说得嘴顺,连带着把和春班从上到下骂了一遍。尤其点名骂蒋玉秀,说他没有硬功夫,一味只会讨巧,名不符实,能红全是借了秦梅香的光。

这话虞冬荣深以为然。又因为吴连瑞对小玉麟的尽心尽力,所以从此虞七少爷对吴老板多了许多宽容。

小玉麟整天忙忙碌碌,要练功,要学戏,要演出,没有一刻是闲着的。他终于不来折腾虞七少爷了,每天往床上一躺就直接睡过去。他这个样子,虞冬荣松了一口气。可日子一长,又觉得寂寞起来。

小玉麟渐渐看出他的欲求不满,浑不在意地往床上一趴,把裤子拽下去,两瓣儿紧实的屁股蛋儿光溜溜地朝上露着:“你来。”

虞冬荣要的是浓情蜜意,鸳鸯交颈,不是只单单图个屁股蛋子。所以见此情景心情复杂。但是诱惑在前,他定力有限,最后还是伏了上去。正有几分意趣的时候,下头传来一阵很轻的酣声。虞七少爷顿时兴致全无,蔫头耷脑地翻身躺了回去,满腔幽怨,无人可诉。

世上没有十全十美的事儿。虞七少爷风流了一些,但并不是那种四处采花留情的浪荡子。所以有一个合了心意的,他就乐意长长久久地放在身边儿养着。这是另一种乐趣。

况且他真心地喜欢小玉麟。这孩子虽然冷硬了一点儿,心思倒是很澄澈干净的。不像他养过的其他傍家儿那么精于算计。虞少爷看着他,觉得挺安心。

因为吃的跟上了,小玉麟开始抽个子。几个月就长高了一小截。虞少爷这时候还没察觉出不对头来,美滋滋地觉得自己把人养得挺好,就像当初把叶小蝶和秦梅香养好了的那种高兴。

但小玉麟没那么高兴,长得太快,他开始遭罪了。夜里腿疼,疼得受不了。他一声不吭地在床上辗转,虞冬荣给他弄醒了,开始有点儿不耐烦。后来发现他难受得脸都变色儿了,又实实在在地心疼起来。

他开了灯,把手搓热了给他揉。叶小蝶从着虞七少爷时,也有一段时间是这样的。因为年纪还小,日子突然好起来,就开始长个子。可是过往吃得太差,身体一时又跟不上。按说疼得太厉害了应该减少活动量,但他们这些还在学戏的孩子,又没有这个优待,只能自个儿忍着。

虞冬荣一面安抚他,一面冲外头喊,让胡妈给小玉麟热碗牛奶。等小玉麟抱着杯子喝光了奶,虞七少爷的手还是很有耐心地在他膝盖和小腿上揉着。

他的眼睛一下子就红了:“七爷,将来我红了,忘不了你的恩情。”

虞冬荣把他裤腿儿拉下去,拿被子给他盖上了,打趣道:“得了吧。当初叶小蝶也这么和我说。你们这些小戏子,用着我的时候一个个甜言蜜语的,赶明儿翅膀一硬就飞走了。”他有些怅然地笑了一下,是想起了当年的事儿。

叶小蝶跟他的时候也是十六。虞七少爷那会儿才十七,是个意气风发的少年人。他现在也是青年才俊,但不知怎么总觉得有点儿沧桑,或许是早早地经了太多事的缘故。

其实就算叶小蝶不走,虞七少爷觉得自己同他也未必能长远。甜蜜归甜蜜,但叶小蝶不是个省心的。虞七少爷同他好的那两年,也是他正开始红的时候。戏子身上应酬多,虞冬荣平白喝的干醋数都数不清。但好的时候终究是好的。再往后,虞七少爷在风月场里流连,就难碰着一个可心且能长远的了。秦梅香其实也好,但秦老板玲珑剔透得太过了。跨出那一步容易,可一旦将来关系有变,就是生生毁了他。虞少爷太懂他了。

直到遇上一个小玉麟。

这个世道很奇怪,同戏子娼妓有点儿风流算是雅事,但真要像普通夫妻那样过日子,能被唾沫活活给淹死。虞冬荣很清楚这种风流就是有花堪折直须折,聚散终究无常。能聚首是缘,他惜缘,所以待枕边人从来温柔。

小玉麟不懂虞冬荣的这些心思。他只知道虞七少爷待自己好,从来没人能待他这样好。甭管将来怎么样,甭管虞冬荣眼下拿他当成啥,这份恩他得记着。所以他对虞冬荣说的每一个字,都是出自肺腑。眼见虞冬荣并不相信,他几乎有些急。

他有满腔的情意不能分说,头脑一热,就做了一件从前他不情愿做的事儿。他在虞七少爷跟前趴下,一把把对方的裤子扯了下来。

虞冬荣唬了一跳。眼睁睁看着小玉麟闭着眼睛,把自己那玩意儿含进去了。他哆嗦起来,说不清是吓得还是什么,赶紧推他的肩:“嘿嘿,干什么呢……”

小玉麟闭着眼睛不说话,眼角一抹红,向上挑着。衬着那长而卷翘的睫毛,竟然生出了几分邪魅。虞冬荣在他跟前向来没什么定力可言,也就意乱情迷地由他去了。

屋内暖意融融。小玉麟在虞冬荣的喘气声里爬起来,咕噜一声把东西吞了。虞冬荣身上有点儿脱力,带着几分茫然看他:“这会儿腿上不疼了?”

小玉麟摇摇头,下床漱了口,又爬回来,伸手把虞少爷地腰搂住了。他还是比虞冬荣矮一截,所以就把刺猬脑袋拱在虞冬荣怀里,闷声闷气地说道:“难受。“

虞冬荣少见他这么亲近,只觉得惊喜。他抚摸着他的背,像抚摸着一只养熟了终于肯偶尔让人亲近一下的漂亮小兽,几乎带着一点儿小心翼翼:“明儿开始让胡妈给你熬大骨头棒儿吃,吃上一个礼拜就好了。”

小玉麟嗯了一声,讷讷地:“明儿腊八节,我们班子在景泰楼唱戏……有我的戏,《莲花湖》。”

虞冬荣笑起来:“你去什么角儿?”

“韩秀。”

“可以啊。”虞冬荣在他脑门儿上轻轻弹了一下:“我明儿一早就买票去。”

小玉麟揉了揉额头,仿佛有点儿不好意思:“我给你留了票的。”

虞冬荣亲了亲他光洁的额角,柔声道:“知道了,一定去。快睡吧。”

第12章

时值腊八节,乃是年前最后一个大的节庆,所以勾栏汇聚的地方都格外热闹一些。往后,小年一临近,戏班要封箱,再开台就是明年了。五福班这些日子也在同乐楼连台地演戏,但因为没有秦梅香搭班,虞七少爷兴致缺缺,很少过去了。

景泰楼在荟芳里东边儿,是一处勾栏汇聚的热闹地方。它比同乐楼小些,最初是个茶园。因为年头久远,且在这里走红过几位梨园的大家,所以也是城中数得上的一处戏园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