及至晚上歇息下了,大壮搂着安程,有些忧虑地说:“你怎么不叫他爸啊,我看他的脸色,好像有点难过,看得我都有些不忍心。”
安程蹙着眉,说:“你以为我不想吗?但是,忽然这样,总觉得怪怪的,有些喊不出口。”
“而且,”安程想了想,说:“不光是和我,他和爸爸之间也有些隔阂,你不觉得吗?要不然,爸爸会让我喊他傅叔叔?”
大壮仔细回忆了一下,还真是的,岳父大人虽然一直言笑晏晏,但是,有些不自然的刻意。
☆、71|70.69.05.25
话虽如此,一家人却还是挺心齐的,第二天周元奕带着傅俢然去怡康医院做检查并办入院手续的时候,安程和大壮也抽时间去了。
折腾了一上午,终于把入院的事情搞定了,傅俢然身体尚未复原,体质很差,一上午的颠簸对他来说很累,想要午休一会儿。安程因为忙,便上班去了,留下大壮在病房里守着。周元奕则去了医生办公室,咨询一下关于病人康健的问题。
医生侃侃而说:“周先生,感谢您给我们医院的捐赠啊。傅先生的病,我们医院一定会好好医治。众志成城,相信一定会让傅先生尽快恢复健康的。我们医院,有着极其成熟的……”
周元奕打断了医生的话,微笑着说:“医学方面的专门术语我一个门外汉听不懂,我只想知道,他能恢复到什么程度?”
医生为难地说:“这个真不好说。要看运气,还要看病人自己的意志力了。周先生您想想,傅先生做了二十多年的植物人,一般来说,能活回来就是奇迹了,不管恢复到哪一步,相信都是努力的结果,不能苛求太多了。”
周元奕的心略沉了沉,说:“大概呢?你就随便说说吧。我的希望,当然是完全康复,没有后遗症。”
医生说:“我们医院以前收治过的植物人,没有像傅先生这么长时间的。一般来说,植物人能在一年以内恢复意识的,经过康健运动,都能复原,和原来的健康状况差不多,而一年以下五年以上的,要是在意识存续期间得到了很好的照顾,比如,陪护人天天不间断地对他说话,每天按摩身体,特别是腿脚的话,经过康健活动,大致也能复原。而五年以上十年以下的,就要难得多了,十年以上的,我们医院没有先例,不好妄言,不过,据我看过的一些医科杂志,奇迹不是没有,但是,真的是奇迹,百分之一二的可能。不过,即便是百分之一二的可能,我们也要心存希望,不是吗?”
周元奕点点头,说:“好,我明白了。总之,就是很困难,基本不可能,是吧?”
医生点点头,说:“尽人事,知天命,期盼奇迹出现,是我们目前能做的。”
不论怎么说,就算他不会走路了,或者智力有些受损,毕竟,人还活着啊,人活着就好啊。周元奕想。
接下来的几周,周元奕都一直陪着傅俢然住在医院里,白天托付给护士和医生,晚上回来,陪着傅俢然。
因为有护工,周元奕倒是也没什么特别的活儿要干,但是,还是遵照医嘱,每天给他按摩抚触身体。
据医生说,对于曾经的植物人来说,丧失意识的那些年,也丧失了听觉、触觉等许多感官感觉,所以,温柔的抚触能有效地安抚病人的情绪,起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亲昵如此,但是,要想和过去一样,却又做不到,似乎有一层隔阂横亘其间,叫周元奕无法再像以前那样对他抱有炽烈的感情。
其实,不是周元奕因为他可能的瘫痪或者智力下降而改变初衷,相反,周元奕对他的遭遇是充满内疚和怜惜的。
只是,周元奕也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办,历经了二十多年的爱情忽然又回来了,而且,之前的事情完全是误会,傅俢然为此受罪多多,似乎,一切都是好的方向,两人的复合势在必行的感觉。
只是,缺失了二十多年的爱情,等于是缺失了二十多年的共同生活经历,它却不像美酒,会越放越醇香,反而像是一锅汤,放久了,凉了,再好的食材,入口的滋味也不好了。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叫周元奕十分介意的事情。
傅俢然沉睡了二十多年,容颜像是被放进了防衰老防腐蚀的玻璃缸里一样,二十多年的岁月流逝似乎没在他身下留下什么痕迹,依然显得十分年轻,而,俊朗。
于是,问题来了。
周元奕在医院照顾他的这段时日,来来往往的护士医生都如此招呼:“哟,这是爸爸来照顾儿子呢?”
“不是儿子。”
“哦,原来是叔叔来照顾侄子。”问话的人往往换一个自以为得当的猜测。
一次两次,周元奕还能挺得住,次数多了,就很沮丧了,他自认为保养得不错,虽然年近五十,依然显得年轻,常常被人称赞“年富力强”什么的,可是,对上傅俢然,就变成了很造孽的“老牛吃嫩草”的感觉,明明事实是傅俢然比他还大一岁。
而傅俢然呢,童话里的睡美人被王子一吻就醒来了然后过着幸福的生活的故事显然只是编造的美梦。事实是,他的脑子变得迟钝,反应变慢,很多的不适应,而身体方面呢,多年没有站立起来过,肌肉有些萎缩,开始的时候只能坐轮椅,慢慢地通过康健运动来复原。至于能不能完全恢复,要看个人,有些人,也许以后就不能再恢复正常,并且不能有过于激烈的运动比如跑步之类的。
所以,现在的两个人都有些茫然不知所措,见了面,也是客客气气的,不像伴侣,更像朋友。
不过,令人欣慰的是,傅俢然的康健治疗十分顺利,可能是因为傅俢然本身有着极其强烈的想要恢复健康的意愿,积极配合治疗,所以,一个月之后,他能站起来了,语言功能上也恢复得很不错,基本能自如表达,智力上看不出太大的损害,每天有医护人员会来陪他下两盘棋,后来的几次,傅俢然都把对方杀得片甲不留,足见智力上也恢复得相当好,令医院的医生们都高兴得很,他们很清楚,若是一个躺了二十多年的植物人能在自家医院里恢复到丧失意识前的水准,那简直就是重大业绩,所以,医院方面也很积极,针对傅俢然的康健治疗设计出很多方案,还真有点众志成城的意味。
这一日,周元奕下了班,来到医院,负责傅俢然这间高级病房的护士一见他来,就迎上来说:“周先生,您快去劝劝傅先生,他今天的复健运动的强度加得太大了,我们都生怕出事啊。”
周元奕问:“他现在在哪里?还在复健室吗?”
傅俢然的康复治疗很复杂,就主要方面来说,是针灸、中药、运动、高压氧四维一体的综合,各方面来刺激和促醒瘫痪肢体,最开始的时候的最惨,要用专门的牵伸支架之类的东西来牵引,刺激他站起来,看着傅俢然屡屡被牵引着站起又屡屡身体不支倒下,周元奕看着都疼。不过,傅俢然真的很有毅力,再苦再痛他都咬牙坚持,大约一个月后的现在,他可以不需要任何支持牵引就能自己站起来,还能走上几步了。
护士苦着脸说:“是啊,今天上午他去高压氧气舱做了半小时,然后就一直在复健室做运动,中午午休后下了两盘棋,练了一会儿对话,下午又去复健室,一直到现在,中途都没休息,我去叫他几次了,他都不理我,我真怕他身体吃不消啊,周先生,你快劝劝他,身体的事情是不能蛮干的,万一造成肌体损伤,就是欲速则不达了。”
周元奕点点头,说:“好,我给他说。”
周元奕来到复健室的门口,透过玻璃往里面看。
此时已经下午六点了,别的病人都走了,只有傅俢然一个人在,手扶着康健跑道的两边,一步步挪动着不甚灵敏的双腿,身上的背心汪着汗水,像涂了一层蜂蜜,油亮亮的。
护士忧虑地说:“傅先生太拼了,每次都要做到极限。让他休息,他也就是喝口水,马上又回去做运动了。”
周元奕转头对护士说:“好,我知道了,辛苦你了。”
傅俢然抬头看着周元奕走过来,拿脖子上的毛巾擦擦汗,说:“元奕,你来了。”
周元奕微笑着说:“刚才有人给我告状了,说是有个病人不服从指挥,过量训练,反而会对身体有反作用,让我来劝劝他。”
傅俢然也笑,说:“不会的,我有分寸。”
周元奕凝视着他,说:“你急什么?护士都说了,万一用力过度,反而对身体有损伤,这叫欲速则不达。”
傅俢然摇摇头,说:“我没办法不着急。我已经失去了二十五年的时间,现在,只能夸父追日。”
周元奕笑着说:“今天看来是不错,还用了这么难的一个成语!”
傅俢然本身学识很不错,但是,睡了二十多年,记忆力什么的衰减得很厉害,语言表达上也会迟缓,能在短短的一个月时间里不光是身体,连带着语言、还有思考能力上都能有这样的进步,医院的医生护士都十分惊叹。要知道,睡了二十多年的植物人复苏,本身就是奇迹,能活着就不错了,像傅俢然这样的目标直指恢复到正常人水平的,若是真能达到,医院都要托赖着名声大振。